薛寶釵從裡間拿了書出來, 原是想狠狠扔到王瑒臉前的,想了又想, 終究是不敢。
薛家如今沒有能撐起來的人,還指望著王家和賈家幫襯, 做後台,不然早叫人瓜分了, 她是不敢真得罪王瑒的。
不說王子騰怎樣,就是王瑒自己, 眼看著是新科進士,就要進翰林院了,沒幾年又是個位居六部的高官, 真讓他記恨著了,隻怕整個薛家也沒好果子吃。
寶釵不得不忍耐下來, 本想著王瑒這樣,一定是拿了詩集就要揚長而去的,誰知他竟坐在椅子上不緊不慢地翻起來。
寶釵忍著怒氣道:“瑒哥哥不必這樣仔細翻找,我也是愛書之人, 必定不會損毀好書的。這本詩集難得,我見了也是愛惜得很。”
王瑒仍是翻著書,淡淡道:“原也不是什麼格外珍貴的書, 市麵上雖不多見,但也不過是本手抄本罷了。我不過是看看罷了。”
寶釵低了頭, 一時不想說旁的。
王瑒也翻完了書, 其實他還真不是怕寶釵損壞了書, 不過是借著翻書的功夫,想些事情。
他雖然篤定寶釵不敢亂傳亂說,給自己添麻煩,但心裡總還是有些不放心。
既是沒了自己,按照薛姨媽的想頭,隻怕下一個就是扒著寶玉。為了討好王夫人,自己跟黛玉定親之事必然不會瞞著王夫人。王夫人聽了隻怕就要偷著跟賈母透信,倒也不是為了彆的,就是為了打消賈母讓寶玉和黛玉成親的念頭。
王夫人看不上黛玉,這是王瑒單看原著就能看出來的。在賈府住著久了,王夫人的心思也能猜出來些。
一個是王夫人本身容貌平常,又因為賈政平日裡多跟趙姨娘溫存,而與她身上隻有敬重,所以深恨黛玉這樣風流嫋娜一類的女子,偏愛寶釵這樣穩重的。寶玉這樣癡纏黛玉,可不正是戳了她的心肝?
二是她隻怕也有日後要做賈母這樣老封君的想頭,寶釵是她的親妹妹所生的女兒,偏出身又不高,日後一應往來應酬之事必定還是王夫人做主——薛寶釵的身份,上不得高台盤。
可黛玉不同,二品大員的嫡長女,況且林如海較之其餘二品的官員來說年紀已是輕的了,又是正經翰林出身,日後必定還要入閣拜相。屆時黛玉身份自然水漲船高,又是賈敏之女,立場天然和賈母相同,真要是娶了黛玉,哪裡還能有王夫人說話的地步!
王夫人這樣心思,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的,她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如今王瑒和黛玉已經定親的消息握在手裡,焉能有不行動的道理?
可王瑒不怕王夫人宣揚出去,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皇帝麵前都是掛了號的,他隻怕賈母知道了又生出些幺蛾子來。
不怕敵人狠毒,也不怕對頭愚蠢,怕隻怕她既毒且蠢,腦回路跟一般人不同,說不得做出些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兒來,寶玉他可著實不放心。
原來寶玉沒這個心思,隻是賈母等人看得嚴了,怕鬨出醜事來,再者還以為能與黛玉成親是必然的事,所以相安無事。若是賈母旁敲側擊說些什麼,再加上醉酒意亂情迷,美人花前月下,誰知道這個敢淫辱、母婢,日宿侄房行不端之事的浪蕩子會不會就鬼迷了心竅了!
俗語都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所以王瑒打定了主意要給薛寶釵一點甜頭嘗嘗,威逼利誘,總要叫她瞞住了這事兒,待到林如海回了京,此事方可明說。
思及此處,王瑒合上手中的詩集,泰然自若道:“薛妹妹彆站著了,難為如今你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連二姑母也避出去,我若是不跟你真說些什麼就走了,豈不是叫姑媽白費了心思。”
他雖想著要籠絡住薛寶釵,但心裡仍是憤懣,所以總忍不住要拿話刺她一刺。更何況像這樣商人堆裡打拚出來的人家,寶釵縱是不出門,也沾染了不少的投機取利的氣息。
王瑒從揚州沒少跟那些鹽商們打交道,最是了解不過,這樣的人不先給個沒臉拿出威勢來嚇住了,若是好言好語拿好處相勸,他隻當你怕了他了,拿了好處反頭還要咬你一口!
寶釵聽了這話,又羞又氣,偏是實話,不知怎麼反駁,隻好忍氣自己坐下了,冷著臉開口道:“表兄難道還有什麼旁的要說?”
王瑒聽她改叫表兄,心裡還舒服許多,“瑒哥哥”過於親密,總讓他心裡彆扭。
“自然是有話要說了。不說彆的,囑咐薛姑娘一兩句還是要的——我跟妹妹之事,還是彆叫第三人知曉才好。”
寶釵心裡一動,自覺拿住了把柄,冷笑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叫旁人知道,你若是光明正大,還怕彆人說三道四不成!”
王瑒暗道果然!
他忍不住笑了一兩聲,也不生氣的樣子,“我怕什麼彆人知道,不過是想著妹妹還要待幾年才能出閣,說了親事,總要束縛些,不大隨意,所以不願叫人知道罷了。這事也不必瞞多久,年前林叔父歸京,接了妹妹回去,自己家裡願怎樣就怎樣,那時便是說出去也不妨事。”
寶釵聽了林如海要歸京,猜著王子騰也要回來,心裡先氣弱幾分,便道:“既是這樣,我也沒什麼說的了,表兄不必這樣囑咐,我不做背後說人閒話的小人。”
王瑒挑眉笑道:“你是不是小人我不知道,不是君子倒是真的。”
寶釵心裡忍了又忍,終是難堪地落下淚來,哽咽道:“表兄何必這樣羞辱人!”
王瑒立時變了臉色,橫眉冷目斥道:“你給我跪下!”
寶釵一呆,幾乎搖搖欲墜就要從椅子上張下去,她看著王瑒臉色冷成那樣,心裡不是不心虛的,她難道能不知道自己這事做的惹人唾棄?不過是心存僥幸罷了。此時見王瑒絲毫沒有通融的麵色,垂淚半晌,還是緩緩跪下了。
王瑒也不看她如何難堪,如何跪下,隻是冷聲道:“你也是自詡讀過詩書的才女,便該知道什麼是禮教規矩。既是你當初打些見不得人的主意,就該知道若是叫人知道了該是什麼下場!我說你兩句重話你就聽不得,你背地裡像教坊裡頭教出來的女伎一樣往男人身上用些下三濫的手段費心思,我就該著受你暗算?你好大的臉麵!”
薛寶釵聽得呆了,又是覺得臉上像被人扒了層皮似的難堪,又是無話反駁,一時臉上漲得通紅,訥訥不敢言。
王瑒看著她的樣子,故意要再說幾句敲打,嚇住了她方不算白費功夫,“我也不知道你這是哪裡來的家教,到底是你自己自作主張,耳濡目染了市儈習氣,還是看什麼雜書看得多了,瞧見一個長得端正的男人就不知道詩書禮教,隻想著終身了。”
“如今是我不上你陰謀詭計的當,你就委屈了,隻說彆人不給你臉麵。若是換了一個上當的來,是不是你就當世人都是蠢的,唯有你自己冷眼清醒看這荒唐世道!我勸薛妹妹你也正眼瞧瞧旁人,哪一個是蠢的!自己給人當笑話看了還不知道,隻當把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之間了,你也不想想,夜半三更時分,你是虧心不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