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瑒見他們幾個來了忙起身相迎,又道:“不是說了辰正出發的?怎麼大家這樣早便過來了。”
楊玖城年歲同王瑒相差不多,略小幾歲,還未曾及冠,如今還未取得功名,在一眾人麵前便顯得有些靦腆,聞言溫和道:“是衛大人叫起來的,我適才迷迷糊糊的,不想他就過來鬨起來。”
劉博聞也笑道:“確實這樣。衛兄方才幾時便醒了?又過來鬨我們兩個,那不知道的,隻怕還就當是衛兄娶親,這個張狂樣兒!”
從跟著王瑒在禮部曆練了,雖之後仍是回了翰林院,劉博聞倒是硬氣許多,待人接物慢慢大方起來,平常也能笑談幾句。
衛若蘭聽得大笑起來,得意揚眉道:“我卻不是為了自己才這樣興致昂昂的,卻是為了你們。”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好奇看他,衛若蘭便笑道:“從認識了雋和,我見著他就是這幅沉穩模樣——那時才幾歲?不過十四五罷便就在揚州官場上陪著周旋,瞧的我都佩服!後來到了京城了,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都是好話兒,淨聽見那輔臣上官說他穩重了,比的倒像咱們毛頭小子似的。如今他盼了許久的夫人要娶了,我能不過來看看?許就是這一回能瞧見他也跟個毛頭小子似的慌手慌腳的了!”
劉博聞和楊玖城笑起來,連年歲長些方才撐住了不語的劉齡也忍不住笑。
王瑒這時候反倒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了,反唇相譏道:“衛兄是想著我不曾見過你娶親的樣子?那才是慌手慌腳的!”
衛若蘭連連擺手道:“成了,成了!才說一句,你就要揭老底,這叫人怎麼受得住!”
王瑒這才罷手。
幾人說笑間,就聽外頭自鳴鐘響了五下,便有小子從前頭院子過來稟道:“太太開了祠堂,族老們也都齊了,請大爺過去祭拜呢!”
王瑒回一句知道了,便叫他出去等著,自己卻拱手向幾人道:“諸位,我先一步過去祭拜祖宗,卻是不能陪了——劉兄你來得多了熟悉些,替我招待友人罷。”
劉博聞忙道省的,又叫王瑒快些過去,“誤了吉時就不好了,再說叫族老們等著也不大妥當。”
王瑒點頭應了,衛若蘭卻又笑道:“雋和這裡還省事兒,幸而祠堂離得不遠。不知新娘子那邊是如何忙亂。”
楊玖城也道:“也是聖上恩典才叫柔嘉郡主比照公主出嫁的例子,可不是要從宮裡頭拜見過才成的?這回狩獵,宮內各位娘娘並不曾隨駕——往年平昌公主也多去的,今回不曾跟著,想也是為了送一送柔嘉郡主。”
他又笑道:“隻是雋和多費些事,還要往宮裡頭拜見。”
王瑒搖頭道:“卻也不麻煩,宮裡老太妃病著,如今已經不見外人。隻消陛下的承乾宮與中宮外頭遙拜,再往貴妃娘娘那兒過去便是——我不過時辰略晚些時候,郡主卻是今晨便過去了的。”
原來承元帝還記著要令黛玉以公主之禮出嫁的話,所以特地命皇後傳了懿旨,就在比著前幾個公主的例子,令黛玉清晨寅時拜過林府先祖便往周貴妃的靖福宮中去,從靖福宮中出嫁——這倒是便宜了賈敏。
若是從林府出嫁少不得要請親友來宴客,趕上來巴結的人多了,賈敏更是無處躲無處藏的,也不得親眼瞧黛玉出門,心裡不免遺憾。若是至宮中行事,便無那不相乾之人,且能有周貴妃和王姑姑從旁幫襯,事情也圓滿。
不過是儀程上繁瑣些——公主出降不比尋常人家,隻怕王瑒經這一場也要累壞。
仍說這裡,劉博聞一壁送王瑒出門,一壁道:“這個都是恩寵,總歸是聖上看重——雋和還是過去祠堂,省的伯母久等。”
王瑒也怕耽誤,聞言便不多說,不過略向眾人點頭便帶著一眾小廝去了祠堂正門外。
牛夫人是宗婦,論禮是得以進祠堂的,更不必說今日是王瑒大婚,不止牛夫人過來,連二叔家的傅夫人也守在堂前——二叔王子勝於任上不得擅離,傅夫人卻著實惦念,到底還是趕了回來。前日才到的府上,不過歇了小半日便過來這邊幫忙,卻叫牛夫人心裡好一番過意不去,還是傅夫人勸她:“嫂子何必這樣客氣?到如今我也沒個一兒半女的,瑒兒便跟我親生的一樣。他的大日子,我怎好不回來幫襯一二?嫂子快彆這樣,有什麼用得著我的,隻管說。您也彆太操勞了,咱們都是有歲數的人了,仔細傷了身子。”
牛夫人聽了好生欣慰,再三謝過了傅夫人才好了。
今日原是托傅夫人在前頭招待賓客,預備是辰時才過來,不想傅夫人不肯,一定要看著王瑒拜祭祖先,“這也是咱們一家子的大事,瞧見這個,縱是我不能了,也安心。”
這個王瑒卻不知情,是以見著了傅夫人還詫異,忙也上來問好,“叔母這般早便過來了?”
傅夫人笑著點頭,又拉著手好一番問候,才叫他過去了。
王瑒這裡祭祖卻不是什麼繁瑣的,照年下祭祖的儀程來就是,往年不知做過多少回,縱使不是主祭,也看著王子滕做過。都是有數兒的東西,不過將祭文換了一篇,王瑒照著念了就完了。
他也不願多在這裡費什麼神,便上前見過幾位族老,拱手道:“時辰也差不多了,勞煩幾位族老這樣早過來,咱們便開始罷?”
族老裡頭有一位便是鳳姐之父,同王子滕他們一輩兒的,名喚子肍。
如今也就是他年歲最長,除了幾個老得動不得了的,王子滕不在,一眾族老也都以他為首。才托了人費了不少的銀錢才調回京裡養老——王子滕經了早前王仁之事,跟他鬨得不大好看,慢慢便淡下來,是再不肯幫忙的了。
他看著王瑒身材頎長,龍章鳳姿的,眼神就有些複雜,勉強笑了笑,又道:“不眨眼間就這樣大了,我還想著是早年那樣兒,跟個小貓兒似的,那嬌弱的……”
牛夫人聽了不快,正待張嘴反駁,就聽王瑒淡淡道:“伯父許是年紀大了,越發想起這些陳年舊事——仁表兄長我幾歲,還不曾入仕罷?我才從禮部出來,手底下倒是有個缺兒。”
王子肍聽了雖愣怔了下子,可也來不及細想,隻當王瑒今日用得著他,不敢同自己這個伯父叫板——王仁老大的人了,鎮日隻知鬥雞走狗,狎妓取樂,已成了他的心病,便忙問道:“卻是個什麼職位?”
牛夫人也當時如此,便有些難受,微微蹙眉想勸,誰知身側傅夫人悄悄拉住了,低聲道:“嫂子隻管看著,瑒兒哪兒是好招惹的?不知道憋著什麼壞呢!”
果然就聽王瑒笑了幾聲,道:“禮部能有什麼好缺兒不過是近日韃靼來了,場麵事兒多起來。幾位侍郎想起來同我說還缺幾個典製、祠祭上的大使,問可有什麼推薦的人來……”
邊兒上其餘諸人神色各異,有幾個心裡便暗暗盤算起來,又有些瞧不起王瑒——這性子未免太軟了些!
他還不曾說完,王子肍先喜氣洋洋起來,忙截斷了話道:“祠祭上不大好,我看著就是典製,又輕省又體麵。”
“就是大使不過是未入流的……”王子肍自覺有臉麵,便有些貪心不足起來,故意作態捋須,搖頭道,“若說你兄長也是這般年紀了,弄一個未入流的官兒來,也算不得官兒了。你小他幾歲,如今便已是正四品……”
他故意不說完,隻是做出一副不滿的樣子來。
牛夫人恨的牙癢癢,王瑒卻是雲淡風輕的,緩緩道:“我也覺著不妥。”
王子肍臉上才見喜意,就聽王瑒緊接著又道:“典製如何能行,叫我看著,精膳司才合適,不然豈不白辜負了伯父的好名字!”(肍字,意為乾肉醬)
“子承父業,就是表兄也唯有在這吃喝上頭才是得心應手的。”
他說著也不管王子肍麵色如何漲紅,徑自一甩袍袖,便往祠堂裡頭進去。
牛夫人傅夫人俱是忍笑不止,傅夫人見牛夫人這時不好開口,便含笑上前道:“諸位,瑒兒這孩子一帆風順的,又是朝中正四品的官兒,不免就恃才傲物了,讓諸位見笑——卻是吉時耽誤不得,祖宗不敢怠慢,還請諸位跟著前去祭祖。”
眾人哪兒還能不明白方才王瑒便是戲耍王子肍的?忙都賠笑連連,不敢再怠慢,有幾個沉不住氣的,已經隨著笑出了聲兒。氣得王子肍麵上紫漲起來,卻是一句都不敢再多說了。
王子肍獨自在外忍氣半晌,麵上下不來,僵立在外頭不願進去。
傅夫人見牛夫人已經陪著進去,外頭唯有自己,便上前慢條斯理道:“您是有歲數的人了,方才看著叫人覺得不尊重。”
“不過也怨不得您,”她話鋒一轉,暗諷道,“為人父母的,哪有不掛念自己孩子的呢?仁兒不爭氣,倒是帶累的兄長沒臉麵。”
王子肍已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又不敢真得罪了王子騰和王瑒,聞言也是忿忿一甩袍袖,冷著臉進去了。
王瑒祭祖已是駕輕就熟,期間並不曾出什麼差錯,順順當當的吿祭過祖先便出來與牛夫人行禮辭行,“太太辛苦兒子便先往宮裡去了。”
牛夫人忙道:“你去就是,過會子少不得我們也過去。”
王瑒答應下來,回頭便吩咐眾人備好了車駕,另請了劉博聞等人過來,浩浩蕩蕩往宮門內行去。
一百八十七章
王瑒今晨忙亂,黛玉那裡更是有過之無不及的,一夜不曾好睡得,寅時便從林府換了吉服往宮中過去。
宮門今日大敞著,裡頭一片燈火通明。周貴妃身邊的女官內侍已經等著了。黛玉自宮門下車,換了一頂郡主形製的大轎,晃晃悠悠抬至靖福宮。
靖福門前守著的內侍忙上前扶著,平昌公主從門後繞出來,拂開內侍親自扶住了黛玉的手臂,附耳輕聲道:“林夫人已經在內室等著,過後你見過母妃,再去承乾宮、中宮拜見過,便由林夫人親自送你出門。”
黛玉想著賈敏在身側,心裡放鬆下來,便微微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平昌攥了攥她的手,囑咐道:“過會子拜過了,我叫人悄聲送些吃食來與你。你也彆顧著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了,今日一天少不得勞累,還是用些存著力氣才是。”
“多謝公主想著。”黛玉忙道謝,“我不是死板的人。”
“哪兒是我想著,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平昌笑眯眯的,“你猜是哪一個昨兒巴巴找了三皇兄托人進來帶信兒叫我記得叫你吃點子東西墊一墊?還叫你留神自己身子,若是受不住了,隻管靠在身邊媽媽身上,不必心疼下人。她們原就是挑的力壯的,就是為了撐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