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命。
兩個元非命。
一個站在祭台上,一個跪在祭台上。
穿著一模一樣,長相一模一樣,隻不過跪著的元非命垂著頭,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已經……
沒有了呼吸。
更讓人驚訝的是,跪在地上的元非命呈自殺的姿勢,他雙手握著一把匕首,匕首深深的插在自己的心口裡,隻露出一個手柄。
跪在地上的元非命麵容保持的非常完整,皮膚白皙完整,就好像睡著了一樣,靜靜的跪在地上。
在他裸/露出來的皮膚上,綻放著五種顏色交織而成的花朵,就好像潑墨一般。
元非命呆呆的站在祭台上,呆呆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元非命”,說:“你們……也看到了麼?”
眾人沒有立刻說話,但全都看到了,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元非命,絕對不會看錯。
元非命聲音沙啞,帶著微不可見的顫抖:“他……是元非命,那我……是誰?”
昏暗的墓葬,高大的祭台,白骨堆積,冷色的手電光斑映照著潑墨一樣的花朵,瞬間讓這個墓葬變得詭異起來。
萬俟林木奇怪的說:“花?他身上畫的是什麼花?”
萬俟林木仿佛觀察錯了重點,其他人的重點都在兩個元非命身上,而萬俟林木的重點則是在元非命皮膚上的五色花上。
羅參皺了皺眉,突然蹲下來一些,仔細去看那交織在一起的五色花瓣,沉聲說:“是五感之種。”
萬俟林木問:“那是什麼?”
“五感之種?”白先生卻突然拔高了聲音,他失血過多,還沒有恢複過來,再加上身材纖細,體能一直都是他們之中最差的一個,因為失血一直蔫蔫兒的。
聽到“五感之種”這四個字的時候,突然睜大了眼睛,掙紮著仔細去觀察。
無啟趕緊扶著他,說:“我之前在無啟族的典籍裡見過這種東西,但是沒有實際看過。”
白先生驚訝的說:“這……這是白民的禁術,隻有曆代族長才知道的禁術,已經……已經失傳很久了!”
萬俟林木說:“到底是什麼禁術?”
羅參搖搖頭,說:“無啟族的典籍雖然記錄廣泛,但這種上古就失傳的禁術,隻是寥寥記錄了幾筆,沒有詳細資料。”
白先生控製不住自己的驚訝,仔細去觀察那五色的花瓣,說:“白民裡有一種……可以放大人體潛能的蠱術,就是五感之種,但他不是蟲蠱蛇蠱毒蠱,而是……花蠱。”
“花蠱?”萬俟林木蹙眉,他真的第一次聽說花蠱。
元非命的身上開著五色的花瓣,襯托著他白皙的皮膚,顯得妖冶異常,說不出來的魅惑引人。
白先生解釋說:“五感之種的雛形就是一顆種子,需要讓人吞服,種子在人的身體裡寄生,很快就會發芽,甚至開花,等花開的時候,便會激發人體潛能,無限放大五感,讓人變成一個無所不能的怪物……”
大金不禁看了看兩個元非命,目光在兩個元非命身上轉了兩圈,然後低聲說:“那元非命他……”
五感被無限放大,有的時候會癲狂不受控製,看起來好像走火入魔精神錯亂,難道就是因為五感之種在他的身體裡?
白先生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說:“五感之種一旦進入人體,那就是無解的,不像其他蠱蟲,都有害怕的天敵,五感之種根本沒有任何天敵。但五感之種也有弊端,就是令人發瘋,五感放大並不能朝著預期一個方向放大,而是全麵不受控製的放大,這和人體的不同有很大關係……”
舉個例子來說,就好像有人脾性天生不太好,但是他觀察力敏銳,非常聰明,如果這個人種下五感之種,他並不一定會放大他的觀察力,或許放大的就是他暴躁的脾性,這是無法控製的。
“就因為這樣……”白先生說:“白民曾經出現過一次浩劫,族中因為五感之種動蕩了很長一段時間,死傷無數,那之後五感之種就變成了禁術,再也沒有出現過。”
萬俟林木說:“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裡是白民的部族,說不定……
白先生搖頭,說:“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他說著,抬頭看向站著的元非命,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終一咬牙說:“五感之種一旦進入人體,那就是絕症,不可能有救,但是……有一個破解的辦法。”
元非命呆呆的看著白先生,說:“是……什麼辦法?”
白先生說:“就是在五感之種進入人體之後,發芽開花之時,人體會進入一個虛弱期,在這期間……一旦人體意外死亡,五感之種也會隨之消亡,簡單來說,人體就會成為五感之種的棺槨,禁錮住五感之種,讓它無法作祟,而且……隻有這一種辦法,能徹底消滅五感之種。”
眾人一聽,全都皺起眉來,看向元非命,元非命的表情仍然呆呆的,小鹿斑比一樣的大眼睛,濕漉漉的眼神充滿了震驚,慢慢從白先生身上劃過去,落在跪在地上,手握匕首的元非命身上,過了幾秒鐘,才沙啞至極的開口。
元非命喃喃的說:“也就是說……元非命,是自殺的。”
沒錯,元非命很有可能是自殺的,無論是從他的動作來看,還是從白先生的分析來看。
“嗬——!!”
元非命突然大喊一聲,倒抽一口冷氣,“嘭!!!”重重摔倒在祭台之上,抱住自己的腦袋,似乎非常痛苦,臉色猙獰扭曲起來。
“元非命!”
“元非命你怎麼了!?”
眾人趕緊過去扶起元非命。
隻是……
唰——
萬俟林木伸手一碰,竟然撈了空!
“這……這是怎麼回事?”萬俟林木下意識的伸手又去觸碰元非命,結果一模一樣,還是撈了一個空,什麼也沒有碰到。
元非命就好像是一個投影,隻是一個虛影。
無法觸碰的海市蜃樓……
元非命摔在地上,反而慢慢鎮定起來,他從地上爬起來,經過混亂之後,眼神前所未有的鎮定,說:“我……好像全都想起來了。”
——他是元非命。
——那我是誰?
這個問題困擾著元非命,為什麼會出現兩個元非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這一瞬間,元非命似乎全都想起來了……
事情要從元非命第一次下天火墓開始說起。
元非命曾經是墨派掌門人,乃是現任掌門人明鬼的太師父,算起來輩分非常非常的大。
而元非命的真身,其實並非普通人,而是……
乘黃。
萬俟林木說:“你是乘黃?怪不得這麼年輕。”
乘黃的年限很長,並不像普通人這麼脆弱短命。
乘黃是狐狸,背上長著角,也有人覺得乘黃其實是一種鹿,眾說紛紜,原因無他,因為人類的捕殺,乘黃在燭龍絕跡之後,也成為了上古人民捕獵的熱門對象,很快也就絕種了。
元非命是最後一隻乘黃,為了逃脫人類的捕捉,他混入了人群,成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
後來元非命儼然是一個普通人,生活在人群之中,因為心靈手巧,還加入了墨派,成為了墨派弟子。
元非命的資質很高,一路在墨派高升,最後成為了墨派的掌門人。
在成為墨派掌門人之後,元非命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他隨師父姓元,用《墨子》中的非命作為名字。
元非命……這才終於“誕生”了。
元非命成為掌門人之後,接觸到了很多隻有掌門人才能查看的典籍,後來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關於白民人的秘密。
那就是——五感之種。
花蠱在墨派的典籍中也有記載,但是並不全麵,元非命本是乘黃,曾被白民捕捉過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中,他也聽說過五感之種這種花蠱,自己的閱曆和墨派的典籍結合之後,五感之種的全貌終於浮出了水麵。
元非命來天火墓,並不是為了找帝俊火種,而是衝著五感之種來的。
他查看了相關典籍,一直不斷的尋找,終於讓他找到了荒漠天火墓,傳說這是一個白民族長的墓葬,裡麵藏了一顆五感之種。
元非命淡淡的說:“白民的族長,想要利用天火和血祭複活自己,然後吃掉五感之種,無限放大自己的潛力。我得到消息之後,已經算過了,這個墓葬的複活是有周期的,最早的一個周期,已經迫在眉睫……”
所以元非命卸任了墨派掌門人的職位,離開墨派,開始雲遊四方,尋找天火墓。
很可惜,在荒漠中尋找一場大雨,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沒有誰能有萬俟林木這樣的運氣,第一次進沙漠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暴雨。
元非命這一趟雲遊,不知道耽誤了多少年,一直、一直在尋找天火墓的墓址。
“終於……讓我找到了。”元非命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他說話的時候,投影一樣的身體竟然在慢慢的變淡,就好像石子投入了水中,蕩起一陣陣漣漪,漣漪讓投影支離破碎,逐漸……消亡。
元非命卻不緊不慢的說:“後來我終於找到來天火墓,走進了天火墓,遇到了很多機關……”
元非命進入天火墓之後,遇到了很多機關,那時候葬坑裡雖然有桑樹,但是血蠶和血蛾還沒有養成,血眼粽子並沒有蘇醒,全都“沉睡”著。
元非命說:“因為當時距離墓主人複蘇的周期,還有一段,所以葬坑裡的怪物沒有成型,我很容易就通過了葬坑。”
萬俟林木他們剛才通過葬坑,看來周期將近,怪物已經全部成形,組成了墓葬主人的“守衛軍”,攻擊外來的“入侵者”。
元非命說:“我過了葬坑,遇到了同心門,隻有我自己一個人,不過還好,幸虧我是個手藝人……”
果然,那墓室裡的機關痕跡,是元非命第一次通過的時候留下來的,但整個墓室隻有一次通過機關留下來的痕跡,卻沒有第二次。
元非命笑了一聲,有些釋然,說:“我剛才都不記得我是怎麼通過墓室同心門的,現在想一想,啊……原來我根本不需要通過,因為……我壓根就是一個魄了。”
魄是陰氣,沒有軀殼,所以元非命根本不需要開啟同心門,直接就穿透了同心門,越過了墓室。
萬俟林木若有所思的說:“魄……”
元非命點點頭,指著地上跪著的元非命,繼續說:“那時候我穿過同心門,第一次來到了祭台,我看到了很多白骨,都是一些殉葬的可憐人,祭台之上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
元非命的嗓音微不可見的顫抖著:“是五感之種。”
我終於找到了,終於找到了五感之種!
元非命笑著說:“我當時欣喜若狂,一輩子的夙願終於要完成了,這是我一輩子的夙願啊!但……但那時候……”
元非命嗓音顫抖著,仿佛砂礫:“我也害怕。”
雖然用一輩子無畏去探索,就好像是一種天職,但真正看到五感之種的時候,元非命卻害怕了。
為什麼會害怕?
“因為……”元非命看向白先生:“正如同白先生所說,唯一可以消滅五感之種的辦法,不是火燒,不是水淹,也不是土掩,而是……在五感之種進入人體生長的時候,選擇殺死寄主,這樣才能徹底消滅這種花蠱。”
萬俟林木盯著元非命,他的心裡升起一股酥麻麻的感覺,似乎有一些震撼,淡淡的開口說:“雖然你說害怕,但是你最後還是做了決定,對麼?”
元非命看了看自己投影一樣虛無縹緲的雙手,微笑著點點頭:“對,我最後還是做了決定,我心裡雖然害怕,但是比自己預期的要大膽的多,無畏的多……”
元非命……吞下了五感之種,自己主動吞下了五感之種。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膨脹,那是氣壓堆積在身體裡的感覺,身上出現了紅色的花瓣,然後是黃色的花瓣,然後黑色的花瓣,然後……
就在第五片花瓣出現之後,元非命整個人都虛弱到了極點,他雙膝無力,至極一軟,跪倒在了祭台上,掙紮著拿出一把匕首,用儘全力,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元非命低頭看著自己,低頭看著那具自殺的屍體,說:“原來我早就死了,他是元非命,我也是元非命……而我,是元非命的一魄。”
非命。
不從命。
元非命取用這個名字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麼意思,他向來不信命。
因此吞下了五感之種,然後選擇自殺。
元非命說:“我的身體一直停留在墓葬之中,從來沒有離開這裡,但是我的魄,或許是因為執念太深,竟然離開了墓葬,在四方遊蕩。”
元非命的魄離開了身體,或許是因為本能,想要“歸位”,所以才不斷的去尋找自己的屍體,想要回到天火墓中。
元非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顏色更加淺淡了,不止如此,他的身體也是,投影慢慢虛無,這是消失的征兆,等到最後一絲魄消散,元非命也就真正的死亡了。
元非命笑了笑,說:“五感之種已經被我殺死,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墓主人一旦複蘇,這裡的血眼粽子和血蠶血蛾就會離開墓葬,請你們幫忙,還要帶走天火,墓主人就無法複活。”
萬俟林木點頭說:“你放心好了,我們就是衝著帝俊火種來的。”
元非命歎了口氣,說:“突然感覺很輕鬆,謝謝。”
元非命的身體已經幾乎透明,好像一個幻影,還在不斷的消散,現在任何一縷微風,都能將他無情的吹散。
萬俟林木突然說:“元非命的魄就在這裡,屍體也在這裡,我們無法讓他魄歸位麼?”
羅參淡淡的說:“如果是一般情況,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是現在的情況來看,我們有鳳凰血,還有燭龍元陽,的確可以做到,但是……”
萬俟林木是鳳凰血。
燭龍元陽就更不用說了,金縷和九幽都是燭龍,元陽非常充足。
羅參說:“但是問題,五感的花種在元非命的身體裡。”
他說到這裡,就沒有再說下去,但是無需羅參繼續說下去,大家已經知道了答案。
一旦元非命歸位,說不定五感之種也會隨之複活,到時候就是一番新的劫難。
眾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冷色的手電光斑照在祭台上,散發著幽幽的冷光。
元非命突然笑了一聲,說:“我不怕死,我是乘黃啊,我已經活了很久很久,已經很久了……我不會歸位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選擇,這是我身為墨派人該做的事情。”
元非命說到這裡,就沒有了聲音,雙手微微攥拳,目光順著眾人慢慢的劃過,似乎在做最後的訣彆。
他的目光在九幽身上多停留了一秒,似乎有些不舍,但很快也劃了過去……
轟!!!
就在這一霎那,一聲巨響突然席卷而來。
一個巨大的腦袋從祭台下麵直接探上來,天搖地動,祭台好像隨時都會被撞塌。
蛇頭!
是那條母蛇!
母蛇突然偷襲而來,原來那條母蛇把萬俟林木卷走之後,扔進墓葬,它自己竟然沒有離開,仍然逗留在墓葬之中,隻不過藏了起來。
母蛇出現,卻沒有襲擊眾人,而是突然一口咬住元非命的屍體,拖著屍體鑽入了墓道之中,往主墓室去了。
“糟了!”
主墓室是墓主複活的地方,按照帛書來看,母蛇是墓主豢養的,那母蛇卷著元非命,不知道要乾什麼,總歸不是好事。
“快追!”萬俟林木大步衝下祭台,衝著墓道而去。
穿過祭台前麵的墓道,就是主墓室,母蛇卷著元非命的屍體,一路瘋狂的蜿蜒前行,鑽入主墓室。
巨大的主墓室燈火通明,一展火光豔麗的天火燈,靜靜的擺放在棺槨之上。
而這個墓室的棺槨並不是擺放在正中間,而是擺放在角落的位置,墓室的正中間,堆積著一個——白骨塔。
白骨塔,顧名思義就是用白骨堆積而成。
一截一截的白骨,將骨頭挖空,累積成塔的模樣,白骨塔的頂端,插著無數的屍體,屍體的血液順著白骨的中空,好像一個引流的裝置,不停的滴滴答答流下來。
最後彙入白骨塔底端,又開始分流,白骨塔的最下麵,是一排九隻燈托,竟然是掏空了人頭骨做成的,順著白骨塔彙流分流的血液,最後流入這些掏空的人頭骨中,形成了……
燈油。
白骨塔頂端的屍體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有的變成了白骨,一看年代就非常久遠了,白骨也變成了黑色的骨頭,血祭斑斑駁駁早就凝固。
那些人血燈油也已經乾涸,燈火自然也已經熄滅,隻剩下帝俊火種的天火還在燃燒不惜。
母蛇卷著元非命的屍體衝進來,顯然是想要將元非命的屍體紮在白骨塔上,繼續血祭。
元非命的屍體雖然早就已經沒氣兒,但是保存的非常完好,皮膚充盈,看起來也有血液,一旦紮在白骨塔上,必然會開啟血祭。
眾人跟著衝進墓室,羅參一眯眼睛,說:“這條蛇想要開啟血祭。”
母蛇之所以將萬俟林木拖入墓葬,卻沒有咬死他,其實目的就是為了開啟血祭。
羅參說:“我和前輩去把元非命救下來,其他人負責取天火,分頭行動。”
“好!”萬俟林木答應一聲,衝向棺槨,想要去搶天火。
“咯!!咯咯咯咯咯——”
“咯咯咯——”
大家剛要分頭行動,就聽到奇怪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原來是血眼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