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漂亮。”
白木當年還是一棵小樹。
樹齡不大, 也沒有什麼太多的閱曆。
白木生長在翼望山的腳下,那裡平和而安寧, 直到有一天, 翼望山突然崩塌。
白木受到翼望山崩塌的影響,土壤裂開,樹根傾瀉, 歪歪扭扭的半倒在地上, 奄奄一息。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忽然有人輕輕的撫摸著他的樹乾,說……
——你真漂亮。
白木慢慢睜開眼睛,他看到了一個白衣黑發的年輕男人。
一身白色長袍,纖塵不染,輕輕撫摸著他的樹乾,滿眼都是不加掩飾的愛慕之色。
“你真漂亮。”
白木那時候太年輕了, 他還不能說話, 隻能安靜的感知著外力。
溫柔的年輕人說:“這塊土壤已經不適合你了, 要不要跟我走?”
白木還是不能說話,他的枝條在微風中輕微的拂動著, 年輕人笑著說:“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年輕人把白木的根徹底刨出來,白木以為自己死定了, 但是後來……
當白木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 他竟然活了過來,徹底的活了過來,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活著, 也不再是苟延殘喘的活著。
年輕人將白木栽在了新的土壤裡。
這片土壤肥沃、溫暖,又安寧,是白木的新家。
在那之後,白木渡過了他這長久一生中,最歡心的一段日子。
年輕人每天都會來看望白木,給他修理枝條,澆水,撫摸著他的樹乾,滿滿都是愛慕和真誠的說……
“你真漂亮,高大、挺拔……”
溫柔的年輕人還會靠著白木睡一個午覺,燦爛的陽光傾瀉而下,透過枝丫的縫隙,落在年輕人輕輕閉合的眼眸上。
這種時候,白木就會順著午後的和風,輕輕的挪動自己的枝丫,用濃密的樹葉遮住陽光,讓年輕人睡一個安詳的午覺。
白木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最幸福的一棵沉香白木樹。
但是……
他錯了。
因為年輕人愛慕的不是白木本身,而是白木傷痛的結痂……
後來白木才知道,這個溫柔的年輕人是一個癡愛沉香的香人,他之所以這麼精心照顧白木,是想要等到白木養到了樹齡之後,用白木來結沉香。
白木向年輕人提出,自己的傷已經好了,想要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故鄉去。
白木永遠都記得年輕人的笑容,他的唇角挑起一個根本不溫柔的弧度,還是那樣輕柔的撫摸著自己的樹乾,卻用沙啞的嗓音,喋喋的輕笑。
“你想去哪裡?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故鄉啊,你哪裡都走不了,永遠都走不了,隻能……和我在一起。”
年輕人搖身一變,成為了北周的國師,動用了大量的人力和財力,修建了一個龐大的地下宮殿,將白木囚困在地下宮殿之中,用巨大的鐵索將白木鎖住。
年輕的國師依然每天都會來看他,撫摸著他高壯的樹乾,輕聲的問:“你還想走麼?”
隻要年輕人回答,想,國師就會用蟲蟻啃咬他,用火焚燒他,看著他傷痕累累。
國師用纖細的手指,看似溫柔的指尖,摩挲著他身上傷痕累累的沉香樹脂,笑著說:“你真漂亮,連傷疤都散發著一股芬芳……”
每一日,每一日比每一日,都更加痛苦。
蟲蟻的啃咬,烈火的焚燒,讓白木奄奄一息,每一日都沉浸在無儘的痛苦之中……
直到……
白木終於用全部的靈力彙聚成樹靈,悄然進入了國師的夢境。
夢境之中,春暖花開,燦爛的午後陽光從樹梢泄露而下,輕輕的播灑在年輕人熟睡而安詳的麵龐上。
白木在國師的夢境中,看到了他們以前的相處模式。
在那片夢境中,國師正靠著年輕的白木午歇,年輕的白木會悄悄的挪動枝椏,遮蔽住俏皮的陽光,讓國師安詳的甜夢。
靠著參天大樹的國師,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帶著一股溫柔的微笑,嗓音也輕柔的很,說:“你來了?”
國師好像知道白木會入夢一般。
國師笑起來很溫柔,說:“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白木森然的說:“等我殺了你。”
國師仍然微笑,還是那句話:“我等你很久了。”
白木慢慢走過去,一把鉗住國師的脖頸,國師身材高挑,除去了他的軍隊和士兵,國師完全沒有什麼攻擊力,脆弱纖細的脖頸被白木死死牽住,輕輕一提,國師纖細的身子就淩空提起,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嗬……”
國師脆弱的呻/吟著,扒著他的手,卻沒有一點兒恐懼,反而輕輕的笑了起來。
白木冷聲說:“死到臨頭,你笑什麼?”
國師還是在笑,笑的眼淚狂流,打濕了他的鬢角,鮮紅的嘴唇微微開啟,他說……
“你不喜歡我,沒有關係,那就來恨我吧!”
“我可以保證,我是你心中第一個恨到咬牙切齒,想要殺了我的人,我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人……”
“白木,殺了我啊!”
白木鉗住國師的手,有些微微打顫。
如果不是國師,自己或許已經死了,死在那個翼望山的腳下。
他們曾一起,在春天的午後相依相偎。
他曾經是第一個稱讚白木的人,在那之前,白木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平平無用的爛木……
“怎麼?心軟了?”
“你害怕了?”
“白木,你隻有這一次機會,如果你不殺了我,我還是會把你囚禁在我的身邊。”
“你猜……”
“我是更喜歡你,還是更喜歡你的傷疤……”
“嗬——”
傷疤兩個字,在輕輕的打顫,因為白木的枝條已經忽然打出,直接刺進了國師的胸腔。
國師輕輕的顫抖了一下,握住白木手掌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他用帶血的手掌,艱難的撫摸著白木紮進自己胸腔的枝條,輕聲說:“真漂亮,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白木……”
國師死了,皇上痛徹心扉,再也沒有人可以為皇上製作沉香王。
皇上痛心之餘,將國師葬在了製作沉香的地宮之中,並且用帝俊火種和沉香白木作為陪葬,動用了大量的人力,將整個地宮掩埋在地下。
從此之後,這裡就成為了國師真正的墓葬……
萬俟林木奇怪的說:“就算國師他能做沉香,是很厲害,但是……這個皇上對他也有點太好了吧?陪葬的是帝俊火種和沉香王?”
白木淡淡的說:“你們都太小看國師了,我聽說國師可以利用香氣來蠱惑人心,他的身上常年冒著一股與眾不同的香味兒,皇上對國師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羅參皺眉說:“這個國師……是香人?”
白木說:“我不知道什麼是香人,但他的身上的確有一股香味兒。”
所有見過國師的人,都會愛慕國師,連北周的皇上都不能例外,如果不是因為白木在機緣巧合的情況下,得到了萬俟林木血液的滋養,或許也已經被國師蠱惑了。
萬俟林木說:“這個國師,到底是什麼人?”
羅參說:“這麼聽來,的確是香人。”
香人是無啟族的死敵,在很早之前就老死不相往來,羅參說:“據我了解,香人在北周的時候,就應該已經滅絕了,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眾人剛要說些什麼,丁先生突然“嗬……”的抽了一口冷氣,臉色慘白一片,不停的哆嗦著。
“丁先生?!”
眾人不知道丁先生怎麼了,剛剛才平穩下來,突然又有些不對勁。
丁先生已經靠不住墓牆,順著墓牆躺了下來,疼得他滿頭冷汗,汗水順著鬢角涔涔的往下流,丁先生幾乎失去了意識。
“怎麼回事?”萬俟林木輕輕拍了拍丁先生,丁先生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羅參說:“應該是臨產了。”
萬俟林木一臉茫然,這可怎麼辦,丁先生估計自己都沒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兒呢。
丁先生歪倒在地上,一陣陣痙攣哆嗦著,白木的枝條快速收攏,猛地竄到丁先生跟前。
白木的實體還被困在棺材旁邊陪葬,這隻是他變化出來的一種虛像而已,白木的虛像隻能在墓葬周邊活動,太遠的地方到不了,而且虛像極為損耗靈力。
白木伸出枝條,想要撫摸丁先生流淌著冷汗的麵頰,但是他的枝條伸過去,丁先生正好睜開眼睛,一下就對上了白木血紅色的眼睛,好像嚇了一跳,忍著疼痛往後縮了縮。
白木的枝條一抖,連忙又收了回來,以免嚇到丁先生。
丁先生虛弱的喘著氣,整個人好像一葉扁舟,一個海浪打過來就能將他碾碎。
白皙的皮膚上突然泛起淺黃的花紋,好像是花瓣兒一樣。
萬俟林木說:“這是什麼?”
羅參眯了眯眼睛,說:“這是沉香木的花。”
開花了?
沉香木在丁先生的身上展開了花朵,仿佛一個個紋身,錢黃色的花瓣舒展開來,舒展在丁先生白皙的皮膚上,仿佛水中漣漪,一點點擴散開來。
黃色的花瓣展開之後,又慢慢凋零,在眾人眼前快速萎靡,開花之後就是結果……
刺啦——
刺啦——
丁先生的皮膚好像潰瘍一樣,綻開鮮血,在鮮血之中,一個嫩綠色的枝條正在發芽,不斷的生長著,混合著丁先生的血液,看起來嬌豔欲滴。
“果實……”
萬俟林木見識過卵生和胎生,但是他真的沒見識過從人的身體上種出植物來,丁先生好像就是土壤,他的皮肉綻放,果實的枝條就從他的皮肉之中抽芽生長。
丁先生看到自己身體的變故,似乎受了驚嚇,疼的眼睛泛白,好像要堅持不住了,整個人哆嗦著,冷汗和眼淚一起流下來,好像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白木也沒有繁衍過後代,他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場麵,尤其繁衍的對象是一個普通人。
白木看到丁先生痛苦的樣子,枝條發出“哢嚓哢嚓”聲音,似乎在忍耐什麼。
這一路上也看得出來,白木雖然非常冷淡,但是他並不是冷漠,經曆過這麼痛苦的一輩子,白木的確拒人千裡之外,但本性並不壞,而且他也是的確喜歡丁先生,路上十分照顧丁先生。
白木在克製自己,突然卷住枝椏,似乎想要扒掉新生的果實。
“等等!”羅參突然伸手組攔住白木的動作。
就在這一刹那,新生的果實突然停止了生長,和他們在壁畫上看到的一模一樣,一個綠色的果實,大約鵪鶉蛋大小,垂在枝椏頭部,“哢嚓!”一聲脆響,綠色的果實從中間裂開。
嗖——
有什麼東西從裡麵掉了出來。
一根細線連接著裂開的綠色果實和那小東西,小東西掉下來,因為有細線連接,所以並沒有掉在地上,而是掛在了空中,還踢了踢小腿,嘴裡“啊……啊……”的叫了兩聲。
奶聲奶氣的。
竟然是一個小娃娃!
果實隻有鵪鶉蛋大小,小娃娃的體積就更是小,簡直就是個拇指姑娘。
秀氣的小臉蛋兒,看起來迷你又精致,有三分白木的眉眼,和丁先生長得似像非像,比丁先生更加美豔紮眼。
最重要的是,這個小娃娃頭上還頂著一朵小黃花,就和沉香樹的花朵一樣。
“啊!啊……”小可愛吊在果實下麵,似乎不太舒服,晃了晃小腳丫,連帶著“小芽芽”也晃了晃。
“咕咚!”
就在這時候,丁先生身上的枝椏快速枯萎,“吧嗒”一聲小可愛就從枯萎的枝椏上掉了下來,丁先生還處於半昏迷的狀態,根本沒有反應。
萬俟林木眼疾手快,趕緊撲過去一把接住小可愛。
小可愛掉在萬俟林木的掌心,摔了一個大屁墩兒,拱著圓圓的小屁/股,從萬俟林木的掌心中翻身站起來,頭頂上的小黃花就好像小呆毛一樣,晃了晃,兩條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抱著萬俟林木的手指,用細細滑滑的小臉蛋兒蹭了蹭,似乎在表達對萬俟林木的感謝。
萬俟林木一瞬間差點被小可愛給萌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反正這個小家夥身上冒著一股淡淡的清香,介於花香和木香之間。
萬俟林木說:“他長得好可愛,是個小男孩,哎等等……”
小男孩?
不對,好像又不太對,這小男孩怎麼有點怪怪的?
羅參淡淡的說:“是雌雄同體,對於沉香木來說,很正常。”
萬俟林木:“……”
對啊,植物很多都是雌雄同株的,萬俟林木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好奇的感覺,很想很想知道白木他是不是……
白木也顧不得萬俟林木“驚悚”的眼神,也顧不得剛出生的小可愛,枝條快卷起丁先生。
丁先生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身上的枝條雖然已經枯萎了,但是破開肉綻的地方還沒有愈合。
白木的枝條卷著一個小瓶子,將裡麵的液體喂給丁先生喝,丁先生因為消耗了不少體力,似乎渴極了,昏迷中就喝了不少液體。
皮開肉綻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愈合,沒有半分鐘,已經全部愈合。
“咳……”丁先生慢慢睜開眼睛,虛弱極了,根本坐不起身來,就躺在地上,說:“我……我剛才怎麼了?”
萬俟林木:“……”你剛才生了一個小可愛,還是雌雄同體。
丁先生完全還在狀況之外,小可愛已經誕生了。
白木見丁先生沒事,就說:“隊員在這個墓室完全安全,把他們留在這裡,我們現在出發去主墓室,你們取走帝俊火種,幫我把國師的屍體毀掉,我可以給你們帶路,離開這個墓葬。”
大家身上沒有多少補給,自然是早離開早好。
萬俟林木點頭說:“好。”
白木又說:“外麵那些白蟻進不來這個墓室,這裡是最安全的……丁先生也留在這裡吧。”
丁先生虛弱的撐坐起來,說:“你們……你們要繼續往前走?不行,我也……也想跟著你們走,我還沒有看到沉香王。”
丁先生是香道愛好者,他們這次出來就是為了沉香王。
白木的實體在主墓室裡,成為了國師的陪葬品,進入主墓室,自然就能看到沉香王。
丁先生堅持要和他們一起走,白木的枝條按下了墓室中的機關,“轟——”一聲,墓室進裡麵的牆突然翻開,原來是個巨大的翻板,這邊竟然還有路。
白木說:“我帶路,跟上吧。”
眾人點點頭,萬俟林木攙扶著丁先生站起來,小可愛嘴裡“噫噫啊啊”的,艱難困苦的爬上了丁先生的肩膀,好像特彆粘人,靠著丁先生的脖頸,大眼睛眨啊眨,頭上的小黃花還來回晃,似乎非常親近丁先生,畢竟是血緣關係。
白木催促說:“快走吧。”
眾人跟上來,白木很熟悉這裡的地形,知道怎麼避開白蟻,往前走了一陣,墓道突然開闊。
“到了。”
這是一個方形的巨大空場,就好像一個地下祭祀的場所,巨大的空場之中,隱藏著一棵參天大樹。
樹木拔地而起,樹齡少說也有千年,枝葉茂密,但是枝葉都已經枯黃了。
這就是沉香白木!
白木因為意外,經過萬俟林木的血液洗禮,得到了天地滋養的靈氣,成為了一棵沉香白木王。
壯觀、挺拔,一眼看上去讓人望而生畏。
然而就是這樣一棵參天大樹,樹乾上,枝椏上,全都被綁著黑色的鎖鏈,好像這棵沉香白木王隨時會長腿逃走一般。
白木說:“這就是我的真身。”
白木高大,一眼根本望不到頭,就在白木不遠的地方,立著一尊純金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