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璋在眾目睽睽之下溜到機場, 除了團隊優秀, 本人自然也得做一番偽裝。隻是他做的偽裝很簡單,戴了頂鴨舌帽把臉遮去一半,耳邊掛著剛摘下的口罩。
方斐回過神來,迅速抽回手, 濕潤的手指縮回袖子裡, 把鬆開條縫隙的麵罩拉上, 麵罩最上麵有一粒扣子, 往帽簷邊上一扣,整張臉便埋進了布料裡, 隻有兩隻眼睛還能通過透明的塑料布看外麵。
她往後退了退, 靠在椅背上, 渾身所有細胞都在抗拒裴璋的靠近。
裴璋卻渾然不在意她的態度,舔了舔嘴角的血, 坐在方斐身旁的空座上, 像一個普通的乘客, 伸手叫住了經過的空姐,“你好,麻煩給我一個醫藥箱。”
裴璋之前帶著口罩, 誰也想不到他會頂著所有人的關注,趕到人流量巨大的機場, 空姐這時才看見他,震驚得長大了嘴,許久才恢複得體優雅的儀態, 把裴璋要的醫藥箱送了過來。
“請問還有什麼需要嗎?”空姐甜甜的聲音,依依不舍。
裴璋冷淡而疏離:“沒有。”
空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裴璋打開醫藥箱,拿出裡麵的酒精和紗布,捉過方斐抗拒的手,後者還在掙紮,把自己的手搶了回來。
“你乾什麼!”方斐小聲,“乾嘛動手動腳!”
“手拿來。”
裴璋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方斐的手小心翼翼地伸了過去,嘴卻還在死硬著,“咱倆又不認識!”
裴璋捏了捏她手上的傷。
“嗷!”
方斐裝不下去了:“痛痛痛。”
裴璋用棉簽沾上酒精,給她擦拭傷口消毒,動作輕柔,方斐被他溫暖的掌心握住,指尖沾染上冰涼的酒精。
方斐看著他專注的神情,逐漸收斂了臉上誇張的表情,隻是靜靜地看著裴璋。
裴璋給她消完毒,擦了點藥膏上去,然後拆了卷紗布。他把紗布一頭攥在手心,拉伸開來整卷紗布,接著對著手裡哈達似的一長串紗布,陷入了一瞬的停頓中。
但也隻是一瞬,一瞬過後他便淡定自若地把紗布的一頭對準了方斐的傷口。
紗布在裴璋手裡來回飛舞,掀起一陣遊刃有餘的風。
裴璋就這樣駕輕就熟地把方斐的手掌纏成了一個球。
方斐:“……”
裴璋:“……”
他不會纏紗布。
有點尷尬。
纏的中間厚,兩頭輕,整卷都堆在方斐的掌心位置,包成了一個圓潤的球狀,方斐試著動了動手指,果然,中間太胖了,五指都無法合攏。
裴璋清了清嗓子:“有點醜。”
方斐也是個直到沒邊的人,聽了這話把頭就給點了下去:“不是一點兒,這也太醜了。”
“……”
裴璋臉色不善,把她另一隻手也捉了過去。
最後方斐喜提兩隻對稱的紗布球。
方斐:“……”
包紮完,裴璋的溫柔也用完了,開始算賬。
“解釋解釋?”
看樣子是逃不過去了。
方斐暗歎自己倒黴,兩隻球收了回來,杵著臉,把麵罩給蹭了下去。
這張集清純與明豔於一體的臉終於重見天日。
方斐張嘴就開始騙人:“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不經過李姐允許就過來看頒獎典禮的,雖然我隻是很想見見世麵,看一眼我的夢想,還想在現場親眼看你得獎,但不該頂著這麼大的風險拋頭露麵,萬一被看見了對咱倆都不好。”
裴璋明明被方斐騙了一次又一次,但在聽見她說想親眼看見自己得獎這句話時,心底還是生出些隱秘的欣喜,這欣喜來的突然又洶湧,讓裴璋自己都愣了愣。
他很快強硬地將那些情緒壓了回去,麵上還是冷漠著,問她:“就隻是來看頒獎典禮?”
“對啊。”方斐說,“恭喜你啊,成了華語影史的第一個二十四歲的影帝。”
方斐這話倒是說的真心實意,儘管早從書裡得知了劇情走向,但親眼看見裴璋得獎的感覺還是不一樣,那種震撼和動容,親眼見證開創曆史的一瞬間,渾身雞皮疙瘩都站起來狂歡的激動。
那一刻,裴璋在方斐心中書中主角的標簽徹底淡去了。
他是一個站在她眼前的,活生生的劃時代新星。
“就隻恭喜我得獎?”裴璋眯起了雙眼,問,“不恭喜我死裡逃生?”
方斐心裡咯噔一下,完了,漏戲了,忘了演對裴璋的關心了。
裴璋忽然伸手,摁了下頭頂的按鈕,雙人艙位外的門簾降了下來,將他倆與外界隔離開。
裴璋解開安全帶,側身靠近了她,雙眸深邃無垠,飽含讓人難以辨彆的複雜情緒,直勾勾盯著她,似有簇火舌在其中灼灼燃燒。
“畢竟沒有你。”裴璋說,“我怎麼能死裡逃生。”
方斐:“……”
在理智狀態下的初次相見時,方斐從裴璋那裡感受到的壓迫感再次出現,那頭注視著她一舉一動,隻待她露出馬腳便一舉拿下的猛獸,再次從籠中探出一雙眸子。
裴璋對她眼神裡的顫動視而不見,接著說:“你真是個小騙子——連我也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我什麼時候能聽到你完全的坦白呢?”
裴璋手臂撐在方斐頸側,離她隻有一拳的距離,呼吸打在她顫抖的睫毛上,聲音沙啞:“有危險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擅自行動?”
方斐沉默了。
看裴璋這意思,他猜到了背後幫忙的人是方斐——其實想要猜到也不難,時間有限,方斐也想不到萬無一失的辦法,早就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
隻是這被發現的也太早了。
既然被發現了,再裝模作樣也沒意思,方斐乾脆坦白:“我怕你們不相信我。”
畢竟這事兒多玄幻,方斐張嘴就說裴璋會在頒獎典禮上遇險,再問細節她也不知道,隻知道薑黃色的瘦子,可信度也太低了。
裴璋皺起了眉:“你沒說怎麼知道我不會相信你。”
“那我要說了你還不相信怎麼辦,我找誰說理去。”
兩人就相信不相信這事兒吵了起來。
小學雞似的掰頭。
最後終止這場沒有營養的對話的,是方斐捂住裴璋嘴的手,她捂了人家的嘴還聲音挺大:“好了!暫停!”
方斐被包成球的手堅強地糊住了裴璋的臉,“彆爭了!我錯了!”
喊“我錯了”的聲音也要響亮,理不直氣也壯。
這時候,兩人都以為進入了和對方坦誠相待的階段,自覺自己把話都說開了,尤其是方斐,正覺得坦白還是挺好的,卻又聽見裴璋質問的聲音:“那你是什麼時候從羅嫻淑那裡發現這件事的?”
“……”方斐隻呆滯了一秒,就把坦誠相待這事兒丟在了腦後跟,順著裴璋的誤會把鍋甩給了羅嫻淑——實際上,她原本被發現的應對計劃裡,也是打算把一切都甩給羅嫻淑,反正她也不無辜。
她說:“比較早……我當時不太確定,也隻是懷疑,我什麼證據都沒有,所以才會選擇不告訴你們。”
裴璋向後撤了撤,躲開她的萌拳攻擊,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些許,但質問的內容還沒結束,“我在你眼裡是不是沒什麼用?”
方斐:“……???”
“我的能力既然這麼不值得你相信。”裴璋說,“那為什麼還要接受我的幫助?”
“……”
這哥還委屈上了。
方斐有些懵。
“怎麼我替你分憂一場。”方斐感到不可思議,“還把你氣成這樣了?”
裴璋隻是想到了自己最開始被這個女人無情擋在黑名單裡的短信,這次又產生了類似的挫敗感,對方斐無視他這件事感到無比憤懣,知道她無辜,但還是氣,新仇舊恨一起算。
頭一回是方斐自己的事也就算了,雖然兩人親密事乾過,但畢竟沒有關係,方斐用不上他幫忙也是正常,但現在這件事可是屬於裴璋的,方斐是為了幫他才攪和進來,這樣還不肯告訴他。
裴璋作為男人的尊嚴受到了挑戰。
幫我還瞞著我?
裴璋心裡極不痛快,要不是高天睿告訴了他遇見方斐的事情,再加上匕首上糊滿的口香糖是方斐喜歡吃的西瓜味,他一時半會還真懷疑不到方斐身上。
如果他沒有聯想到方斐,那她是不是打算就這麼走了,當做什麼事都沒乾?
裴璋的眼神越來越可怕,方斐在他的注視下開始漏氣,底氣越來越不足,最後終於認慫:“我錯了,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我知道你可有用了,是我不對,不該瞎瞞,下次改過。”
方斐本該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誰惹她都能遭報應,也不知道為什麼唯獨對於裴璋有例外,裴璋一動怒,她就發軟,骨子裡也泛著慫。
方斐仔細的想了想,最後把這個現象歸結於——那晚裴璋在床上征服她的記憶太深刻,屈服於裴璋已經成了條件反射。
找到理由也無濟於事,該慫還得慫,慫完還得示好,直接用行動表明她很乖:“我這就交代個事,雖然我是從羅嫻淑那知道的這事兒,但行凶者背後可能不止羅嫻淑一個人,我和他打照麵的時候覺得他挺怪的,你最好查一下。”
方斐這話既賣了乖,又把自己不知道背後黑手是誰的情況下,就甩鍋羅嫻淑的錯誤給補救了回來,裴璋能查出真凶固然是好,但查下去發現真是羅嫻淑,也沒什麼影響。
裴璋果然對她賣乖很滿意,離她遠了些,不再咄咄逼人,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方斐終於能從角落裡直起腰,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湧起些好奇,裴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方斐百思不得其解,他才剛遇險,不應該在處理事情,脫不了身的嗎?警.察不用他的筆錄?他不用查監控?不用查行凶者背後的人嗎?
這麼草率地就出現在回程的航班上,打算回去啦?
方斐把這些話都問了出來,裴璋相當簡單地解釋了一句:“會查,但還有比他們更讓我不放心的人。”
方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
更不放心的人。
她好像就是那個人。
方斐有些莫名其妙地,從心底裡竄出了一朵花兒,帶著淤泥和露水,嬌豔欲滴,清香四溢,美得人頭腦發昏。
飛機落地,兩人從VIP通道出去,坐上華禾來接的車,裴璋把方斐送到公寓樓下,在方斐下車前,說:“這幾天你乖乖呆著彆出門,需要什麼東西就告訴李友玲,不要自己出門買。崔導已經決定把孫蘭馨的戲份重拍,不久後會重新開機,你在家等消息。”
“還有。”裴璋在她下車後還搖下車窗,“記得換藥。”
方斐聽話地點頭,在後者的目送下上了樓。
等方斐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裴璋的車這才發動,趁著晚風駛入夜色之中。
李友玲的電話打了過來,把她今晚的部署全部交代了一遍,以及目前網絡輿論的趨勢,裴璋麵無表情地聽著,等她說完,沉默了一會兒,說:“查張元奇這個人,我會給你一份名單,你把他的資料給名單上的所有人都發過去。”
李友玲愣了愣:“好的。”
回到家給手機充上電,方斐這才知道她失聯的時候,娛樂圈這個不經造的玩意兒又死機了一回。
羅嫻淑果然按照她們猜測的,選擇在裴璋得獎後公布視頻內容,但由於網站的視頻限製,和針孔攝像頭擺放位置的局限,羅嫻淑手握的視頻雖然爆炸,可用的部分卻不多,是以也給了她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空間。
於是羅嫻淑手裡的巨型炸.彈,從最好的位置投放後,在半空中盤旋了一圈,又飛了回去,想傷的人一個也沒傷到。
要說損失也有,方斐點進去莫名上了熱門話題的“慌張夫婦”四個字,翻了一圈,紅著臉退出的時候,在心裡想,損失好大。
視頻這事兒能過去,方斐的功勞可以說是最大的,還受了傷,作為辛苦費,裴璋包了她的一日三餐,每到飯點就有人來敲門,推著個移動餐車橫在門口,二十幾道菜供她選擇,不把方斐喂胖不罷休。
這還不算完,李友玲善後完裴璋的事,帶著獎勵就過來敲門了。
方斐目瞪口呆地看著六個人扛了三個衣櫃進了她的公寓,李友玲打開其中一個衣櫃的門,裡麵當季最新款的高奢品牌服飾,裝的滿滿當當,底下還擺滿了鞋。
“衣服有點多,估計你這裡放不下,就連著衣櫃也一起搬來了。”李友玲說,“都是品牌的高定,按你尺寸做的,你要是不會搭配,我再給你送個造型師上來,幫你搭配好,你每天穿就行。”
方斐把三個衣櫃都看了個遍,聽見她說要請造型師,當即就拒絕了:“不用,我自己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