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陵,你牛逼了!我剛剛沒看錯吧,你居然懟了趙舜?”譚飛舟嘖嘖兩聲。
方陵不接他的話,從飯堂離開後,譚飛舟這話已經說了三回了。
他忽然覺得這時候的譚飛舟,好像就冒出點對趙舜不爽的苗頭。
瞧把孩子興奮的。
他們是9班的學生,而在以天橋相連的一眾教學樓中,高三(9)班在西A座的三樓。
一口氣爬上三樓,方陵與譚飛舟往課室方向走時,早一步回到課室的趙舜,拿了自己的水瓶到每層樓的儘頭打水。
那裡設有數個對接飲水機的水龍頭,熱水冷水都有供應。
看見方陵迎麵走來,趙舜眉梢動了動,在兩人錯開那一刻,方陵聽到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哼聲。
方陵停下腳步,回頭去看,隻見瞧見趙舜一個高大的背影。
還穿著短袖的男生頭也不回地走向飲水機。
方陵緩緩收回目光。
在方陵這一回頭的時間裡,譚飛舟已經先進了教室。
方陵對高三(9)班的教室還有印象,但他真的不記得高三的十一月時,他在班上的位置了。
隻記得,他坐在趙舜的後一排,幾乎看了他一整個高三的背影。
方陵站在教室門口,打算等趙舜打水回來。
趙舜確實很快回來了,但這家夥不從距離他更近的、同時也是方陵邊上的後門進。
他越過方陵,走前門。
方陵站在後門門口,看著趙舜從前門進來,然後往第一組第七排走。
這人的座位明明更靠近後門,但他偏要從前門進來,繞一個大圈子回座位上。
趙舜準備入座的時候,似有所感,側過頭去,他動作飛快,甚至快到方陵來不及移開目光。
兩人的目光隔空相碰。
趙舜豎起長眉,他麵部輪廓向來很凶,現在眼神也很凶,似乎在說你看什麼看。
方陵揚了揚眉,對於這像狼崽子一樣的趙舜,真覺挺新鮮的。
“方陵!你還站在後門做什麼,快進去!”
喉嚨裡像含了一口痰的吼聲傳來,熟悉又陌生,讓方陵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扭頭,隻見一個頂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氣勢洶洶的朝這邊來。
他健步如飛,秋末裡微涼的風吹起他頭上所剩不多的頭發。
這張臉方陵並不陌生,五年前他還與趙舜一同去探望過章誌國。
那時候的章誌國白發蒼蒼、將近九十歲高齡,與所有高齡老人一樣,他早就沒有了此時此刻氣吞山河的氣勢。
“你這個臭崽子還看什麼?快給老子進去準備早讀!”
腦袋被拍了一下,心理年齡已經五十多歲的方陵刹那回神。
說實話,這感覺挺微妙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喊他臭崽子了......
“哈哈哈哈哈。”
那邊爆發出一陣幸災樂禍的笑。
這笑聲熟悉極了,方陵嘴角抽了抽,哪怕不扭頭,他都知道是趙舜。
也確實是趙舜,這會兒他正側坐著看熱鬨,還十分囂張的把一條手臂搭在方陵的桌子上。
瞧見方陵被罵,趙舜莫名爽了。
但爽不過兩秒,戰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燒了過來。
章誌國虎目一瞪,“趙舜你笑什麼?坐沒坐相,還不趕緊坐好把書拿出來。你倆高三不努力,是打算高四做兄弟嗎??”
趙舜像一隻被掐住喉嚨的公雞,瞬間笑不出來。
開什麼國際玩笑,他怎麼可能再讀一年,而且還跟方陵做兄弟?
他才不會跟書呆子做兄弟。
方陵對著趙舜笑了笑,後者哼出一聲,轉回去。
章誌國這個班主任在班裡擁有絕對的權威,隻要他說的,哪怕是趙舜這種間接性發作一下的刺頭兒,也會乖乖聽話。
但之所以聽他的,並不是說這位班主任家裡多有權有勢,恰恰相反,他隻是一個家境平平的老師。
他舍得掏出自己的工資給家境不好的學生加菜,也舍得花大把大把的時間,給每一張卷子的作文寫上大幾百字的評語。
帶領的班級步入高三後,章誌國永遠是最早一個到達教室辦公室,最後一個離開。
學生喜歡喊他禿頭章,雖說是外號,但喊的時候也有那麼一點中二期傲嬌的親昵在裡麵。
有章誌國鎮場子,今日班上的早讀都比平日大聲了許多。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1]
方陵跟著大家一起念,爭取儘快熟悉。
這篇《蘭亭集序》是要通讀背誦的,但時隔三十七年,他早就喪失了背誦《蘭亭集序》的能力。
朗朗的讀書聲響徹整個校園,早讀下課的鈴聲一響,不知誰忽然喊了句。
“啊,外麵下雨了,看來今天不用做早操!”
跟報喜訊似的,教室裡立馬響起一片歡呼。
高中生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不用做早操,課間活動的時間多了不少,但方陵哪兒也沒去,就在自己位置上。
他在發呆,或者說他在考慮一個十分荒誕、又現實的問題。
那就是重回高中的他,要不要再追趙舜一次?
他追了趙舜十年,最後才修成正果,兩人在一起後其實方陵很少去回憶以前。
昨天譚飛舟說得沒錯,當年他追人就跟去西天取經似的,九九八十難,或許還不止。
精心準備的禮物出現在垃圾桶,對方那群狐朋狗友的戲弄,以及趙舜那張刀子嘴說過的傷人的話......
沒開竅前的趙舜在後來的方陵看來就是一個傻逼直男,狗比得不行,能把人氣得吐血。
十八歲的方陵能義無反顧的、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朝著趙舜走去。
但他現在不是真正的十八歲,而是十八的軀殼裡住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