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一鶴帶著峨眉弟子來到山西時,外表看起來還算體麵,隻是精神有些萎靡,顯然這一路上遇到的事很棘手,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
西門吹雪自然不會再去找他決鬥,白離也不想主動招惹麻煩。他們沒有離開,低調地留在客棧裡靜觀其變。
有了獨孤一鶴幫忙,閻鐵珊成功活了下來,上官飛燕被他抓住,拷問出了幕後主使,等他們去抓捕霍休時,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一場鬨劇暫且落幕。
獨孤一鶴心情極差,他手上的倚天劍已經暴露,回去時還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麻煩,就算順利回到峨眉,也會被其他幫派針對。
沒有能力與天下人為敵,倚天劍拿在手裡就是災禍,他沉吟片刻,當斷則斷,立即決定把倚天劍丟給珠光寶氣閣,委托珠光寶氣閣的霍總管進行拍賣,誰出的價格高,誰就能擁有倚天劍。
陸小鳳說完,白離隻覺得信息量太大,可以吐槽的地方太多,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拍賣倚天劍就足夠令人瞠目。
珠光寶氣閣的確很厲害,但是哪裡比得上峨眉派,搞不好就有人打算過去把倚天劍偷走,或者直接殺進去強行奪劍。
獨孤一鶴這招完全是禍水東引,把危機丟給了珠光寶氣閣。
陸小鳳見他麵色古怪,不由問道:“前輩想到了什麼?”
西門吹雪眼神一暗。
陸小鳳與他平輩相交,這個稱呼無疑拉開了他和摩呼羅迦的差距,提醒著他們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白離說:“那個地方,和,青衣樓,是一起的。”
陸小鳳震驚:“珠光寶氣閣和青衣樓?”
白離點頭:“嗯。”
陸小鳳已經可以預料到未來幾天會變得有多混亂:“如果有人對珠光寶氣閣動手,青衣樓豈能袖手旁觀?到那時又是一場混戰……獨孤一鶴這是故意想把青衣樓牽扯進來?您在青衣樓裡呆了許久,應該了解青衣樓的實力,您覺得,青衣樓能應付得了嗎?”
白離搖頭,指著自己,用獨屬於他的笨拙發音說:“我是,最強的。他們都,很弱,不如我。”
這樣的反差很有意思,陸小鳳覺得這位前輩可愛極了,就連一直沉默不語的花滿樓臉上都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無意間撇到西門吹雪,愣住:“西門吹雪也會笑?”
西門吹雪收斂了笑容,冷漠地說:“我是人,當然會笑。”
唯有白離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疑惑地問:“笑、什麼?”
西門吹雪說:“你很強。”
白離點頭:“嗯。”
他一直都很強,無論是在沙漠還是中原,為什麼要特地拿出來說?
西門吹雪說:“隻要有你在,不管遇到了什麼事,都會安心很多。”
原來是這樣。戰爭時期,到處都很混亂,沒有安全感很正常。白離道:“我會保護、你們。”
陸小鳳把話說完,正想如果拍賣可以正常進行,西門吹雪有沒有意向購買倚天劍,就聽到白離繼續說:“青衣樓的、主人,就是你們,找的那個人。”
“你說什麼?”陸小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說完後他才想到他們要找到人是誰,“霍休是青衣樓的總瓢把子?”
白離點頭:“嗯。”
陸小鳳問:“獨孤一鶴早就知道霍休的身份,他是故意這麼做的?”
白離搖頭:“應該不是。”
陸小鳳逐漸冷靜下來。
白離說的對,這世上沒有人比獨孤一鶴更想殺了霍休,如果他知道霍休的身份,肯定會直接找上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迂回。
哪怕在戰亂的時候,名聲對於強者而言同樣重要。
如果獨孤一鶴的名聲毀了,峨眉派真的會毀在他的手裡。
陸小鳳說:“這麼說獨孤一鶴誤打誤撞,竟把災禍引到了自己的對手身上?這莫非就是天意?”
白離說:“他活該。”
西門吹雪問:“為什麼這麼說?”
難道摩呼羅迦在青衣樓的時候暗地裡被霍休欺負過?
摩呼羅迦向來有仇必報,應該不是明麵上的欺負,更可能是背後搞的小動作。
白離說:“他、很壞。”
西門吹雪見問不出來,放棄了繼續詢問的打算,隻是對霍休動了殺心。
陸小鳳道:“多謝前輩告知,這樣一來,想找到霍休就容易多了。”
白離說:“你如果、需要、幫忙,可以找我。我這裡有,聖火令,可以找明教、幫你。”
他取出令牌,放在了桌子上。
“這就是聖火令?”陸小鳳驚歎。
“嗯。”
“我能拿過來看看嗎?”
“可以。”
陸小鳳拿過令牌在手中觀賞把玩,他不認得上麵的文字,隻覺得令牌上的花紋非常漂亮,整個令牌非金非玉,通透極了,卻是紅色的,好似水晶一般,觸摸的手感卻像玄鐵一樣堅硬,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他將聖火令奉還:“多謝前輩,那我就不客氣了,如果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定會向前輩求助。”
白離點頭:“嗯。”
談完了事情,四人就此分開。
陸小鳳和花滿樓前往珠光寶氣閣,試圖通過詢問總管霍天青,來找到霍休的下落,順便看看有哪些人會對倚天劍出手。
去的路上,陸小鳳跟花滿樓聊天。
“白衣很可愛吧?”
花滿樓輕輕歎氣:“他是個很純粹的人,比西門吹雪更加純粹。”
陸小鳳說:“他說話時和不說話的時候簡直就是兩個人。分明是個外表冷漠的成年男子,偶爾透出的天真,顯得他像個小孩子。”
尤其是他會講的話非常有限,用詞簡單,很多人名和物名都不會說,隻能用其他方式指代。西門吹雪詢問他霍休做了什麼,他也說不清楚,更像年紀很小的孩子了。
人們對小孩子總會寬容些,花滿樓也的確如陸小鳳所想的那樣,對白離徹底改觀。
他遺憾地說:“摩呼羅迦本不該是這樣的。”
如果他的出身好一些,教導他長大的不是沙漠中的凶悍之人,他絕對會成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做出一番作為,而不是現在這樣手染鮮血。
陸小鳳調侃地說:“莫非你想以身飼魔,把白衣帶在身邊,教他做人的道理?”
花滿樓道:“我要是真的這麼想,那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如果摩呼羅迦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他還可以試試。可是摩呼羅迦擁有了很多東西,哪怕仍舊懵懂,也對這個世界有了認知。
更何況,誰又能說現在的摩呼羅迦不好呢?
花滿樓是先對如今的摩呼羅迦有了好感,才會惋惜他的經曆。
陸小鳳笑道:“就算你想也很難,有西門吹雪在他身邊,誰也彆想和摩呼羅迦走得太近。西門吹雪可是非常在意他這個叔叔。”
花滿樓聞言,露出淡淡的微笑。
陸小鳳道:“不知道西門吹雪和白衣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們看起來不是親叔侄。白衣往年生活在沙漠裡,後來又去了昆侖山,最近才來的中原。西門吹雪為什麼會跟他扯上關係?莫非他也在沙漠中居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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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準備出去殺人。
出門在外條件簡陋,不能像在萬梅山莊時焚香三日,以茉莉花水泡澡,找青樓的頭牌修剪指甲。
沐浴完後,他換了身乾淨的白衣,拿好佩劍準備出發。
白離坐在旁邊看著他忙碌,西門吹雪走到哪裡,白離就看著哪裡,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情緒淺淡,好像隻是單純的無聊。
西門吹雪看向他:“要一起嗎?”
白離問:“我也、要洗嗎?”
西門吹雪道:“你想洗的話也可以。”
白離發現西門吹雪對他格外有耐心,非常地寬容。
這就是長輩的待遇嗎?比動不動就被冷眼相待的陸小鳳好多了。
他搖頭:“回來洗。”
西門吹雪道:“好。”
白離跟著他出門。
自從“摩呼羅迦”的身份暴露,白離就再也沒有遮掩過自己的容貌,坦坦蕩蕩地露出來,毫不介意彆人的眼光。
他和西門吹雪走在一起,吸引了大多數人的視線。
西門吹雪習以為常,但還是忍不住想摩呼羅迦過去的經曆。
有這樣的容貌必定會被當成異類,他過的絕不會輕鬆,更何況他還聽不到聲音……
西門吹雪給他診治過,敘述病情時避重就輕,隻告訴摩呼羅迦有暗傷,想給他調理身體,並未提起過他的聽覺。
因為他的聽覺沒有醫治好的可能。
他這輩子都不會聽到任何聲音,與外界隔絕,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西門吹雪替他感到惋惜,想到他好奇地摸著琴弦,疑惑樂器為何會發出聲響時,更覺得心情低落。
還好摩呼羅迦的情緒一直都很好,從來沒有因為聽覺自怨自艾。
他能如此坦然,或許是因為從未聽到過聲音,無法理解他人的世界……
西門吹雪道:“若有機會,能跟我講講您過去的事嗎?”
白離看著路邊攤位上的小吃,辨認出是什麼東西後,立刻轉眼看向另一個,這裡賣的物品很豐富,看得他目不暇接,用來打發時間剛剛好。
他錯過了西門吹雪說出的話,接著被西門吹雪牽住了手。
白離疑惑地看過去。
西門吹雪麵不改色,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
白離欣然點頭:“好啊。”
這也是長輩和孩子間的正常相處,很多人的童年感情貧瘠,需要用一生去彌補或者割舍,西門吹雪看似冷漠,不像玉天寶,對玉羅刹抱有深厚的執念,沒想到還像個孩子似的,願意在他身上求取溫暖。
白離抓緊他的手,像尋常的長輩那樣問道:“吹雪有,想要的嗎?我、有錢,給你買。”
西門吹雪垂眸:“不必。”
白離說:“那、等你殺完,再買。”
西門吹雪見他如此執著,以為他自己想要。摩呼羅迦的胃口很小,對食欲向來沒有什麼追求,願意主動吃東西倒是難得。殺人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他道:“你想買什麼?”
白離想了想:“小孩子都、喜歡,甜的。去買,甜的。”
西門吹雪說:“好。”
白離以為他會殺完人後回來買點心,沒想到路過商鋪的時候,西門吹雪直接進去買了幾大包點心,交到了白離的手裡:“吃吧。”
白離:“?”
他看了眼西門吹雪,西門吹雪的神情依然寡淡,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猶豫了一下,白離拆開油紙包,拿出一塊紅色的點心,抬手遞到西門吹雪的嘴邊。
西門吹雪看了他一眼,對上異色瞳中的期待,破例張開嘴,吃下他手中的東西。
出門在外容易遭到暗算,買點心是心血來潮做出的決定,被針對的可能性極小,但也不是完全安全。由他來試毒也好,若是毒發得快,摩呼羅迦也能逃過一劫。
而且……這是摩呼羅迦親手喂他的,那雙眼睛專注地看著自己,明麗的眼眸中盛滿了溫柔,讓他怎麼舍得拒絕。
白離看到西門吹雪沒有拒絕,把這包收好,拆掉其他幾包,打算每樣都喂他一遍。
西門吹雪吃了兩次後,忍不住問道:“你不吃?”
白離搖頭:“給吹雪的。”
西門吹雪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隻知道,今天自己絕無可能動手殺人了。被摩呼羅迦這般對待,怎麼可能提得起殺意。
西門吹雪道:“這是給你的。”
白離想了想,他們兩個都不是缺錢的人,想吃點心容易得很,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沒有必要推讓:“好吧。”
西門吹雪彎了彎眼睛。
白離說:“你、是不是也,賣甜的?”
西門吹雪明白了,他不會說“點心”這兩個字,更不可能知道每樣點心的名字,說不定連原材料是什麼都不清楚。
他回答道:“萬梅山莊名下有不少產業,具體經營什麼,我也不清楚。”
白離想起來,玉羅刹把西門吹雪送走的時候,不止給他找了住的地方,還給他置辦了很多間商鋪,二十年過去,應該有不少更換掉了,不過也有做得很好的,其中合芳齋就做成了連鎖,開到了京城。
現在想想,那些店鋪的類彆還挺豐富,合芳齋賣的甜品質量上乘,應該就是玉羅刹給幼年西門吹雪專門準備的。
可惜西門吹雪沒有主動要求過什麼,並不知道他爹給他的這份隱隱約約、似有若無的父愛。
白離說:“你賣。”
西門吹雪問:“買什麼?”
白離意識到自己又跑了調,有些懊惱。他放緩語速,認真地說:“你是賣的,那個,羅刹給你的。”
他指了指手上的油紙包。
西門吹雪問:“你是說合芳齋?”
白離點頭:“嗯!”
西門吹雪沉默。
白離說:“他很愛你,但是,他很壞,還笨。吹雪,不難過。”
西門吹雪道:“我沒有難過。”
白離努力組織語言。
他一直想告訴西門吹雪,有什麼事情可以主動找玉羅刹。玉羅刹雖然不愛搭理他,但是心裡有他。隻要西門吹雪肯主動,父子關係就能緩和,西門吹雪可以放下一件心事,人生會輕鬆很多。
還不等他想好怎麼說,西門吹雪突然道:“為什麼替他說話?”
白離茫然地眨了眨眼。
西門吹雪說:“你不是很討厭他嗎?為什麼替他說好話?”
這也能叫好話嗎?
他隻是想告訴西門吹雪,玉羅刹其實很愛他,而且後麵不是罵了玉羅刹又壞又笨?
西門吹雪對玉羅刹的感官也太差了,玉羅刹真該好好反思一下。
白離說:“可是,他是你、爹爹。”
西門吹雪道:“那又如何。”
白離沒有想用親緣關係和倫理道德來壓他,早知道西門吹雪對玉羅刹的事情反應這麼大,他就不提那個狗東西了。
白離眨了眨眼,試圖告訴西門吹雪自己聽不見,也沒看懂唇語,蒙混過關。
西門吹雪似乎憤怒極了,抓著他的手也開始用力:“你心裡還有他?”
白離搖頭:“沒有。”
他說完後,周圍人全都看了過來。白離不禁有些尷尬,他以為自己用的是正常聲音,現在看來聲音太大了。
西門吹雪完全無視了他人:“那你為什麼要說這個?”
白離說:“我想、讓,吹雪,開心。對不起,我說錯了。以後,都,不提羅刹,吹雪,對不起,你彆、彆生氣。”
他另一隻手上提
著點心,騰不出來和西門吹雪身體接觸,隻能歉意地看著他以視真誠。
西門吹雪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生氣什麼。”
白離說:“那,你能,告訴我嗎?”
西門吹雪沉默。
白離說:“我真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樣,以後就,不會了。”
如冰雪般清冷的西門吹雪,竟臉頰微微泛紅,轉過頭去不再看他,似乎已經生氣到了極點,拒絕跟他交流。
這可怎麼辦?
出門在外,沒有管家給他建議,西門吹雪又什麼都不肯說,他該怎麼安撫?
白離輕輕地歎了口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哪怕西門吹雪已經如此惱怒,依然握著他的手沒有鬆開。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不至於直接鬨掰。
以後再也不提玉羅刹了,狗東西誰沾上誰倒黴。
西門吹雪突然轉身,帶著他原路返回。
白離覺得他還沒消氣,沒有出聲詢問,乖乖被西門吹雪牽著,一路回到了客棧,直接被西門吹雪帶到了他的房間裡。
回來以後,西門吹雪像是才發現他們牽著手似的,以極快的速度鬆開,快步走到桌邊,拿起茶壺,發現裡麵沒有任何清水,又放了下來。
白離說:“你要喝水?我去找、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