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離嘗到了甜頭,連續幾天晚上過來找西門吹雪睡覺。
大多數時候,他都不會得逞,西門吹雪見他睡的安穩,比安神的藥材還有用,縱容了他的行為,沒有趕他離開。
西門吹雪起得很早,即便他放緩了動作,還是會吵醒白離。
有時白離睡眼朦朧,看他一會兒繼續沉睡。有時他會跟著起床,像往常一樣圍觀西門吹雪練劍。
這日白離坐在石桌前,看著西門吹雪收勢。
向來沉穩的西門吹雪在原地站立許久才過來,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向白離請教,他聲音放得極低,口型也較為模糊,白離從字幕中看到了他講的話。
“我的劍法已經許久沒有精進。”
“吹雪、想,更厲害,嗎?”
西門吹雪知道,他口中的“厲害”包含了很多種意思,並非故意曲解,隻是摩呼羅迦不會講那些複雜的詞彙而已。
“天下有幾人能拒絕變強,我也是如此。”西門吹雪說,“隻是天資有限,我自知這些事情急不得,可每次練劍時,總有滯澀,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
“你以前,也這樣嗎?”白離問。
“有過。”
“可是我,沒有看到。看起來,和原來,沒有區彆。很快。”
“是我心境上的阻礙。”西門吹雪握住他的手,“多謝你告知,我心中煩悶消散許多。”
白離與他並肩而行:“你的劍,不需要,包、包袱。”
西門吹雪不解:“包袱?”
白離想了會兒:“沉沉的。”
西門吹雪若有所思。
白離知道自己表述的不對,繼續說近義詞:“累。”
西門吹雪道:“你覺得,拖累我劍術的是什麼?”
白離指指自己:“我。”
西門吹雪瞳孔驟縮:“不要胡說。”
白離沒再說話,給他留出思考的空間。
他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西門吹雪的劍法凜然卓越,出劍後就再沒有退路,除非他死。
這是西門吹雪的劍道。
西門吹雪這個人,又何嘗不是一把劍?
白離希望他能過得更好,不想成為他劍術上的阻礙。如果西門吹雪突破後,心境超然,徹底放下這段感情,也是理所應當。
這些日子他如此黏著西門吹雪,就是因為想明白了這一點,想在西門吹雪拋下感情前,多跟他親近一下。
這頓早飯吃得格外沉默,不過對白離而言沒有什麼區彆。
飯後他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似的,照常拉著西門吹雪去院子裡遛彎,西門吹雪卻興致缺缺,哪怕白離聽不到聲音,也能感受到他的低落。
“吹雪,你,不高興,要說出來。”白離拍拍他,安慰道。
“你就如此坦然地接受了,心中沒有絲毫怨念嗎?”西門吹雪問。
“為什麼?”
“沒什麼。”西門吹雪不願去想未來發生的事情,他更不想提起。
在摩呼羅迦點明後,西門吹雪清醒地意識到,他說的是真的。
製約他的劍術的那些東西,名為“感情”。
可是他是如此的喜愛摩呼羅迦,至少現在是這樣的。想到未來的自己會拋棄摩呼羅迦,他的心中就很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的情緒很複雜,他不希望摩呼羅迦難過,不想摩呼羅迦被趕出萬梅山莊,也不想用冰冷的眼神,澆滅摩呼羅迦的熱情。
但是唯獨沒有後悔。
西門吹雪不會畏縮不前,與摩呼羅迦分開已成定局。
西門吹雪道:“你早就意識到了。”
白離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前蹭了蹭。
西門吹雪摸摸他的白發:“為什麼要提醒我?”
白離說:“吹雪,不要難過。”
西門吹雪從這句話中解讀出很多層意思。
他不想看到自己因為劍術沒有進步略感焦慮,給他指明道路,希望他心中好受一些。
摩呼羅迦不想他因未來那個絕情的自己而愧疚,這是他們共同的選擇,最後的結果,應該共同承擔。
西門吹雪說:“我不難過。”
即便知道了原因,真正突破,也需要一段時間,他們還可以相處很久。
隻是西門吹雪猶豫不定,是該和摩呼羅迦保持距離,免得感情日益增加,對摩呼羅迦的傷害更重。還是珍惜最後這段時間,創造一個不留遺憾的結局?
摩呼羅迦似乎早已選好了答案。
他沒有鬆開西門吹雪,反而抱得更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那、吹雪,以後,可以做床嗎?”
西門吹雪知道他的意思,故意問道:“什麼是做床?”
白離眨了眨眼,講話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看到西門吹雪的字幕,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玩意。“就是,就是你的,規矩,能不能,換一換?”
西門吹雪道:“你這幾日太粘人,如今的規矩已經放寬,若是你不喜歡,改回從前那樣好了。”
“壞孩子。”白離說,“再寬點。”
西門吹雪正色:“摩呼羅迦,你要學會愛惜身體。”
白離不解地歪頭看著他。
西門吹雪說:“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固守元陽,才能延年益壽。”
白離以前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被西門吹雪這麼一說,感覺自己好像哪裡都不太好了。
“我很、強。”他堅定地反駁。
“你的確很強,但是終究還是人。”西門吹雪撫摸他的白發,“你的容貌很年輕,身體也還不錯。隻是內力並非壽數,你的容貌有異,又不知緣故,還是小心為上。”
白離總算知道了他的擔心什麼。
西門吹雪以前大概是想跟他生活很久的,他本就比西門吹雪年紀大許多歲,西門吹雪怕他死掉。
白離知道西門吹雪不希望他離開,但是沒想到是這種形式的離開。
他十分動容,笑道:“謝謝吹雪。”
西門吹雪很不習慣這般直白的表達,他斂下眼眸,語氣生硬:“既然知道了,那就老實一些。”
“不要。”白離還是緊抱著他,“以後,再說。現在,要和吹雪,開心。”
他的話說的奇怪,西門吹雪卻能輕易地理解,他已經和摩呼羅迦有了默契,正如同摩呼羅迦會明白他的心情一樣。
西門吹雪眸色沉沉:“摩呼羅迦,你不要後悔。”
白離搖頭:“我是,大人。”
他可以為自己做出的選擇負責。
西門吹雪心緒複雜,摩呼羅迦可以這般肆意妄為,但是他做不到。哪怕知道摩呼羅迦想要什麼,他也很想滿足,但是他的性格如此,無法像摩呼羅迦這樣放得開。
還好摩呼羅迦沒有提出過分的要求,隻是多了些身體上的觸碰。
白發青年很喜歡抱著他,把腦袋靠在他的胸前,似乎這樣就能聽到他的心跳。
西門吹雪知道,他聽不到,所以才必須這樣觸碰,以身體來感知。
摩呼羅迦比他身形瘦小許多,看起來精致漂亮,他的麵容冷淡,異色瞳透著冰冷的非人感,隻有在心情好的時候,才會露出笑容,衝淡了身上的冷漠,柔軟無害。
他很喜歡把摩呼羅迦抱在懷裡,就好像他徹底屬於自己了一樣。
白離不太會用複雜的語言表達自己
的心情,他高興地在西門吹雪懷中蹭蹭抱抱,“吹雪。”
西門吹雪:“嗯。”
白離說:“早知道,這樣,我就,直接說了。”
西門吹雪道:“知道要分開,還這麼高興?”
白離說:“因為,一個人,也可以,很好。吹雪在,長大,等放下了,就真的,大了。”
西門吹雪若有所悟。
他今日沒有再練劍,而是陪著白離在萬梅山莊轉了一圈。
萬梅山莊很大,除了他居住的地方,還有連成一片的山,山上栽種著梅花和各色的野花,山林的深處人跡罕至,沒有了白梅,雜亂無章。
白離沒想到西門吹雪有這麼大一塊地,在這邊走了很久,出來山林後,看到了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溪流的深處大概半人多高,能看到底下的石頭和泥土,遊魚也看得很清楚。
西門吹雪道:“偶爾殺人回來,我會在此地沐浴。”
白離指著水中的魚:“那個,你洗的時候,不會過來嗎?”
西門吹雪道:“不會。”
白離又看向岸邊的水草,正想問西門吹雪會不會覺得很臟,就看到西門吹雪有些無奈地說:“你不會讀的字有些多。”
白離眨了眨眼睛:“沙漠裡,沒有,那個。昆侖,也沒有,不學。”
西門吹雪看著他蹲在岸邊,用溪水洗了洗手,低下腦袋不再看自己一眼,知道他不想跟自己說話了。
他眼眸中流露出幾分笑意。
摩呼羅迦真的很在乎他人對他的語言的評價。
過了沒一會兒,白離警惕地回頭,看到西門吹雪還是站在他身後,擺手讓他過來。
“怎麼了?”
“我怕,你把我,推下去。”白離讓西門吹雪站在自己餘光能看到的地方,不準他亂動。
“為什麼覺得我會把你推下去?”西門吹雪問。
“羅刹,推過。”
西門吹雪沉默半晌,沒想到威嚴甚重的父親竟做出這樣欺負人的事:“他很壞。”
白離說:“他剛開始,是好的,但是我,害怕。”
西門吹雪:“你的武功比他高。”
白離:“我聽不到,那時候,不會講話,不會,唇語,他們都,罵我,傻子。”
西門吹雪:“你受苦了。”
白離搖頭,他發現這樣抬著頭跟西門吹雪講話特彆不舒服,拽著他坐在岸邊的石頭上,如此平視,脖子才好了一些。
西門吹雪說:“如今你已是尊貴的西域之主,你經曆的痛苦,付出的一切都有了回報,再無人敢輕視你。”
白離笑了笑:“你呢?”
西門吹雪沉默很久:“我不知道。”
溪水帶走了白離指尖的溫度,向來身體溫熱的他,此時手指涼涼的,他抓著西門吹雪的手腕,在水裡晃了晃。
西門吹雪記起來,沙漠中水源極少,綠洲中的水也十分珍貴。摩呼羅迦應該很少和這樣的溪流湖泊打交道,難怪他玩得如此投入。
白離說:“我也想,在這裡,洗。”
西門吹雪道:“春寒尚未褪去,天氣雖好,溪水冰涼,現在入水,未免太冷了些,當心著涼。”
白離說:“好。”
話音落下,他站起身,脫掉鞋襪,邁入了水中。
西門吹雪沉下臉:“你剛才答應了什麼?”
白離背對著他,什麼都看不到。
白袍浮起來,漂在水麵上,隨著他的走動輕輕晃動,宛如一隻巨大的白色蝴蝶。
白離彎下腰,試著去碰水中的魚,那些魚是黑色的,看起來胖胖的,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看到白離過來後,受驚似的遊向了遠處。
白離想了想,翻看背包,從裡麵拿出了一塊乾糧,掰開後丟到水中,果然有黑魚過來。
魚口張大,吞掉了被水泡發的乾糧,白離一把將魚抱住,雙手舉起,轉頭對西門吹雪說:“你看。”
西門吹雪臉色依然不太好:“摩呼羅迦,玩夠了就上來吧。”
白離說:“那、你等我,玩夠。”
西門吹雪最初覺得他應該是理解有誤,現在哪裡看不出來,他就是故意的。
四十幾歲的人了,怎麼還是像個孩子似的。
西門吹雪本不想讓水打濕衣服,看到摩呼羅迦越走越遠,還是忍不住下來了。
白離感覺到水流的湧動,回到一看,見西門吹雪朝這邊過來,鬆開手中的魚,笑吟吟地看著他。
西門吹雪抱住他,惱怒地親吻他。
他的體溫驅散了溪水的寒意,讓人忍不住靠近,與他緊緊相貼。
西門吹雪鬆開後,臉色冰冷,帶著薄怒:“哪裡來的乾糧?”
白離眨了眨眼睛。
西門吹雪道:“在身上幾日了?”
白離心虛地移開視線。
那個乾糧是上次出門殺人的時候在外麵買的,白離沒吃完,又不舍得扔,就放進了背包裡。
背包中的時間流速靜止,那隻乾糧在裡麵躺了將近兩個月,沒有變質,也沒在他身上留下氣味。
但是在西門吹雪看來並非如此。
潔癖劍客不知詳情,怎麼可能忍受得了?
西門吹雪說:“入水也好,趁此機會,好好清洗一下身上。”
他抓住白離摸過魚的手,給他洗乾淨,目光打量他的白衣,沒有見到汙漬,又靠近了些,在他身上輕嗅,確定沒有異味,神色緩和許多。
他把手放在白離的臉上,讓他偏過頭看向自己,淡淡地說:“以後不許在身上藏吃食,壞掉的東西要及時丟掉。”
白離眨了眨眼。
西門吹雪:“懂了嗎?”
白離:“吹雪,不是這樣,你相信我。”
西門吹雪道:“那是怎樣?”
白離苦惱:“我不會說,是乾淨的,沒有壞。”
西門吹雪覺得他在狡辯。
他從前極其尊重摩呼羅迦,將他當作長輩對待,哪怕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也依然處處以摩呼羅迦為先。
後來他發現摩呼羅迦跟自己想象中有些不一樣。
他會耍些小心機,很多話都不會講,說錯了話不想改,不願做的事情就耍賴,像個小孩子似的,讓人覺得無奈,又不失可愛。
摩呼羅迦常常用不會說話,來逃避一些小事,西門吹雪根本狠不下心來追根究底,戳破他的謊言,就算知道他在故意逃避,依然拿他沒有辦法。
西門吹雪道:“以後不要這樣了。”
白離點頭。
他抱過來,親親西門吹雪:“繼續。”
西門吹雪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中計了。
看到異瞳青年發自內心的笑意和滿足,他根本無法拒絕,隻能順從他的心意。
他靠近摩呼羅迦的耳朵,輕輕咬住,略施懲戒。
容貌昳麗的青年臉頰泛起緋紅,幾乎站立不穩,輕輕地哼了幾聲,異色眼眸帶著水光看向自己,好像在說:“如果你不是西門吹雪,現在你已經死了”。
他扶住西門吹雪的手臂略做支撐。
西門吹雪說:“回去吧。”
白離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西門吹雪親親他的耳垂,趁著他迷離之際,雙臂用力將他打橫抱起,慢慢走上岸。
白離抱著他,“你怎麼,這樣?”
西門吹雪說:“水
中太冷,怕你受不住。”
白離:“我內力,很強的。”
西門吹雪沒有理會,把他放在石頭上,撿起鞋襪為他穿戴好,兩人就這樣濕漉漉地回了山莊。
白離裹在毯子裡,捧著一杯熱水慢慢地喝。
西門吹雪也已沐浴過,換好了衣服,身上帶著白色的水霧,他站在一旁,看著白離乖巧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