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告訴你,小爺逃不出這個破爛洞穴了?!”
酥酥奇怪地看著明顯生氣了的少年。他脾氣是真的不好,炮仗一樣,一點就著。
“你自己說的。”酥酥怕他不認賬,還主動替他回顧了一下,“你說,讓我不要給你花功夫,你不能幫我離開這裡。”
聽完酥酥的話,少年明顯更呆滯了。他努力回想了半天,也不覺著他剛剛說的是這樣的話。
而後,終於黑著臉反應過來話中的漏洞。
原來在這個小狐妖眼中,她想要的就是離開這裡。而他的話無疑是被她當做了無能的表現。
少年反應過來後,反而有些難以言喻的羞惱湧上。氣得他咬緊牙關。
最後還隻能不情不願道:“你幫我一起解開這個破鏈子,我就能帶你離開。”
酥酥不太信任眼前的這個鮫人。但是偌大的裂星河裡,現在隻有她和這個鮫人了。
酥酥隻能選擇相信。
她繼續去幫小鮫人看脖圈上的符文。
這一次,少年早有準備,高高抬起下巴,往後仰著,雙手撐在後邊,努力做到一副和酥酥井水不犯河水的樣子。
而酥酥隻是舉著海珠仔細觀察他脖子上項圈的痕跡。
這項圈仔細看,是用上下兩塊細圈組成的,中間是鏤空有雕刻圖紋,隨著海珠近距離去照,那項圈上的暗金色符文終於被酥酥抓到點痕跡。
但是這符文若隱若現的,酥酥看了好一會兒,也隻能看到一星半點。
再繼續看也沒有意義。
酥酥看過鏈子上的,和項圈上的,閉眼回憶了一下,重新在地上刻畫。
項圈上的是斷斷續續的,酥酥也學著那脖圈的模樣,斷斷續續空著畫出來。
少年低頭看了半天,皺起了眉。
“不單單是壓製我血脈的……這裡麵好像還有彆的我不怎麼接觸的禁錮。”
到底是這符文太殘缺,少年自己能看出來的也不多。
不過多少心中是有些數了。
比起暗無天日被鎖在這裡,一點信息都沒有,現在已經比之前好出許多了。
而且……
有這個狐狸在,說不定很快就能看全這個符文。
“我和你做個交易。”
少年仰著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你幫我把這上麵的符咒畫全了,能解開,我給你交換一個至寶。”
酥酥果斷搖頭。
那少年臉色驟變。
酥酥慢騰騰說道:“我不要至寶。”
“你帶我離開這裡就行。”
她想得很理智。她一隻狐狸沒有渡星藤的藤種子,遊不出裂星河的。
他是鮫人,總該是通曉水性的。帶她離開應該很容易。
少年盯著酥酥,半天才磨著牙哼了一聲。
“行啊。”
酥酥在洞穴裡住下來了。
也不能算是住,洞穴中看不見太陽,沒有任何時間流逝的痕跡。她的時間都是用來看脖圈,鏈子。
從一開始生疏地靠近,到現在酥酥已經能把海珠吊一圈,隨手撥開少年的頭,彎腰低頭在他脖子上仔細盯著項圈,等待著隨時可能有金光流動的痕跡。
期間她還從錦囊中取出一張小榻,搭了一床錦被,有模有樣置辦了床。
甚至學會沿著洞穴的邊沿跳到河裡去,洗一洗,再遊回來。
她閒來無趣,甚至會問泉客,要不要幫他刷一刷尾巴。
她怕魚尾巴長時間不清洗,會發臭。
這個提議讓少年黑著臉拒絕了,在得知她以為尾巴會發臭的時候,更是激動地抓著鏈子晃動,咬著牙義正言辭。
“我的尾巴!絕對不會有味道,絕對絕對!不會臭!!!”
酥酥捂上了耳朵。
不洗就不洗,非要吼。
少年許是在洞穴裡關了些時日了,無聊的緊。隻要酥酥不搭理他,就會甩著尾巴去吸引她的注意,甚至學會了教她畫符打發時間。
少年還振振有詞:“畫符有什麼難的,不過是淩空揮幾筆就成了的事,你一個狐妖怎麼做不到?”
酥酥還真做不到。
沒有紙和筆,酥酥就用錦囊裡平日放著的綢緞來裁剪。做成符紙大小,用枯枝沾著水,在錦緞上畫符。
說是畫符,還真的就是畫。
少年會的很多,隨口教她很多種符的畫法,隔著一段距離,淩空用手比劃著,一點點糾正酥酥。
酥酥學過的符不少了。她畫起來得心應手。
甚至有種錯覺,自己仿佛是個符籙大師,畫符輕鬆如吃飯喝水。
“素毛狐狸,我要吃肉餅子。快點……”
酥酥回過神,手上的錦緞畫出一張完整的符籙。
而身後那個教她畫符的小鮫人,現在學會拖著嗓子要吃的了。
肉餅子。
酥酥翻了翻錦囊裡,而後攤開手,為難地看著泉客。
“沒有了。吃肉脯吧。”
她也不知道鮫人一個早就辟穀的,為什麼天天跟她要吃的。吃的比她還多。
沒有肉餅子了。少年眼皮耷拉著,整個人興致都低落了。
“我就知道,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如今我人埋進黃土半截,臨終前想吃口肉餅子都不行……”
酥酥後悔了。她為什麼要因為這條魚無聊,而把錦囊裡的話本子給他看呢?
酥酥也不慣著他。沒有肉餅子就是沒有了。隻給他撕了兩條肉脯。
而後酥酥低著頭,繼續研究符。
她左手邊是少年脖圈上的符文。
如今已經畫出了一大半。
符文的雛形已經出來,少年已經猜到其中有哪幾樣,但是還不夠全麵。
酥酥又一次描摹這張符文。
畫著畫著,酥酥忽然想,如果這張符文是用來禁錮小鮫人的,那符文倒畫,會變成什麼樣子?
酥酥猶豫半天,抬眸去看那個捧著肉脯吃的少年。
“小鮫。”
少年也不喊她名字,素毛狐狸,狐狸,狐妖什麼的混著喊,酥酥也不喊他泉客,也用小鮫,獨角鮫人稱呼他。
“唔?”少年懶洋洋抬起眼皮。
也就是這個狐狸了,敢這麼叫他。
等出去了,他要帶狐狸去親眼見識一下,她到底認識了何等高貴的……
“我想了一種解法,要試試嗎?”
酥酥仰頭看著少年,禮貌地征求他的意見。
少年也就是輕哼了聲:“試試就試試,快點,彆耽誤我吃東西。”
酥酥見他是答應的,才靠上前來,抬手用枯枝準備在項圈上畫時,一愣。
“……我沒有靈力。”
酥酥有些苦惱。
從司南悠那裡換來的煉尚水她還不知道怎麼用,如今放在錦囊中,還沒有任何用處。
她畫符就隻是畫樣子,注入不了任何靈氣。
少年早就發現了,眼前的狐妖半分靈氣都沒有。
他想了想,揚起水灰色的鮫尾,從尾巴最下方,挑挑選選了半天,選了最小的鱗片,麵色不好地拔了下來。
“給,你用這個畫。”
鱗片?
酥酥接過鱗片,瞬間感覺到了從鱗片中湧出的靈氣。
這麼充沛……
幾乎比她之前在梅夫人那裡看見梅雪落時要多了。
酥酥瞬間就感覺到了沮喪,同樣身為有尾巴的妖,彆人的鱗片遠比她的毛毛要厲害。
她抿著唇,舉起鱗片,靠近少年的脖頸,在上麵反向畫符。
其實不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酥酥總得試一試。
少年仰著脖子,還在催她。
“畫了這麼久,你在我脖子上雕花呢?”
酥酥不想搭理他。
這條鮫人有時候話真多。八成是讓人給關起來憋壞了。
酥酥捏著鱗片,一筆一劃按照記憶裡的符文,反向描繪。
她不是將筆畫顛倒,而是將符意顛倒。
酥酥落筆的時候能感覺到很明顯的阻力,每一筆畫的都很費勁。
這一畫,足足一個時辰。
少年也不再廢話,而是屏息凝神,感受著脖圈上蕩漾開的靈氣。
說實話很疼,不斷刺著他的脖子,脈搏。
但是這份疼無疑說明他可能抓住了機會。
酥酥全神貫注在他脖圈上的符文繪製。
這脖圈太小了,落筆很不好把控。
酥酥額頭冒出了汗珠,她感覺身體已經產生了疲倦,是一種閉上眼就能立刻睡著的倦意。
眼前也有些模糊。
小小的項圈在她眼中已經開始重影。
看不清……
還沒畫完。
酥酥咬著舌尖,強迫自己清醒。
隻要解開,隻要解開,她就能離開這裡了。
暗光一縷一縷出現在脖圈上,而後消失不見。
“小狐狸,要是不行,就下次。不著急。”
少年已經能感受到半跪在他跟前的狐耳少女有多疲倦,幾乎搖搖欲墜。
本來不該出聲的,他還是伸手去扶酥酥的肩膀,讓她停下。
酥酥喃喃低語:“解不開的話,我還有彆的法子。”
“那不是挺好……”少年話音未落,酥酥帶著汗意的臉抬起,看向他,無比認真地問,“我把岩壁鑿了,挖出鏈子來,行得通嗎?”
少年臉上五顏六色,最後定格在鐵青,咬牙切齒道:“就算殺了我,我也絕對不會拖著這種恥辱的鏈子出現在彆人麵前。”
酥酥歎了口氣,抹去汗水。
自由不很重要嗎?不懂他的倔強。
那就隻能繼續畫了。
酥酥是真的累了。她抬手的力氣都沒,裹著小毯子倒頭就睡。
少年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
刺痛始終在跳躍,能忍。
他垂眸看小榻上的狐妖少女。
嗤笑了聲,而後抬頭看向洞穴的遠處。
這個狐妖和他見過的還真是截然不同。
酥酥開啟了每天畫符的日程。
從鏈子上開始畫,一路畫到項圈。
比起一開始,一個時辰才畫出幾筆,現在已經好多了。能畫出一大半符文。
而相對的,項圈帶來的刺痛,讓少年始終在忍疼之中。
也不知道是多少次。
酥酥習慣性拿起他的鱗片來畫符。
少年早就習慣了疼痛,揚起下巴,露出自己的脖頸。
“待會兒你去抓兩條魚來,實在不行蟹,蝦,都行。”
酥酥頭也不抬:“你自己去抓。”
“小爺堂堂……鮫人,還需要我親自動手抓魚?”少年懶洋洋道,“趕緊的,去幫我抓魚來烤了吃,我給你講故事。”
酥酥心動了。
她從未接觸過外界,這個泉客雖然被困在洞穴中,但他明顯是生活在她截然不知的地方。偶爾透露出來的,都是她不曾見過的波瀾。
“成交。”
酥酥落筆快了兩分。
她得趕緊畫完,然後去抓魚……
哢噠。
咦?
酥酥眨了眨眼,項圈在她眼前發出一陣白色的光,而後連接著鏈子的後方哢噠一聲斷裂。
斷裂?
酥酥急忙伸手去撈,那項圈已經裂開,從少年的脖頸滑落。
“小爺我可是生活在高貴的……”少年還在給小狐狸畫餅,話都沒說完,就發現自己脖子上禁錮了他好些時候的項圈,鬆落了。
而就在此刻,少年頭上的斷角泛著金光,慢慢自愈。
而水灰色的長尾,色澤逐漸加深,那漂亮的鱗片像是被上了一層顏色,層層暈染出墨青色。
霎時,整個洞穴中被充沛的靈氣覆蓋。
酥酥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鮫人在短短時間幾乎變了一個模樣。
少年心情複雜地摸著自己脖子,目光落在酥酥身上。
“你可真……是個畫符的天才啊。”
這種束縛她都能解得開。
倒不如帶回去,給她找個師父好好教一教,說不定以後就是他的好幫手了。
酥酥反應過來了。
她成功了。
她真的是個畫符的天才。
酥酥忍了又忍,沒忍住,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笑渦明顯。
少年活動了一下身體,而後墨青色的長尾變作人腿,他藏起了頭上的角,此刻比酥酥更像一個人類。
“行了,是我該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少年仰著下巴看酥酥。
“你是赤極殿的?要去哪裡?小爺心善,多送你一程。”
酥酥笑意收起了。
她搖搖頭。
“我不是赤極殿的。我隻是……迷路了,現在是我要離開的時候了。”
酥酥又在想,她離開的話,想去哪裡呢?
“我想去……衛國。衛國的酥糖很好吃。”
鬆石說,下次見麵的時候給她帶酥糖。
但是可能已經無法兌現了。
無論是她,還是他。
倒不如自己去衛國,親自找一找這個酥糖吧。
“衛國……”
少年似乎低語咒罵了句什麼,而後活動了下手腕。
“行,衛國就衛國。”
“狐妖,過來,抱緊我。”少年對酥酥伸出了手,倨傲地仰著下巴,“我帶你走。”
*
赤國國境邊緣,是赤極殿和妖界戰事拉開的場地。
如今這裡早就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而此一戰,隨著赤極殿殿主的親臨,雷厲風行的結束了。
重淵離開戰場前,專門轉道去了赤國。
他記得,小狐喜歡赤國的肉包,肉餅。
重淵還多買了些凡間的花種。
小狐兒愛花,回去後把西殿的花圃重新種起來。
他離開了這麼些天,小狐兒估計是想他了。
要早點回去。
赤極殿此一戰大獲全勝,上下都是士氣高漲,絳黎雲色等閣主紛紛嚷著要開慶功宴。
重淵繞了個道,回到赤極殿時,主殿內慶功宴早就擺好了。
此一戰中的各位首領,留在殿內的梅夫人,司南悠,紛紛到場。
重淵高坐在上,掃視一圈。
他家小狐兒果然不喜歡這種場合,今日又沒來。
該罰。
這種大事都能缺席。
他懷中還藏著給小狐兒帶的花種。重淵想得很清楚,等會兒見到小狐兒,先不給她,說些好聽的,才給。
一杯酒接著一杯。
慶功宴開了足足一天一夜。
在場的赤極殿屬臣喝得東倒西歪,地上趴著的,柱子上抱著的,也就是梅夫人和司南悠說不勝酒力,早早退去了。
如今的大殿中,就連重淵也喝得醉意上頭。
他掃過殿中。
想看的人始終不在。
沒良心的小狐狸。非得他去找。
重淵撐著站起身,醉意讓他頭疼欲裂。他更想早點見到小狐兒。
他的小狐。
重淵搖搖晃晃前往東殿。
許久不見的小狐,是在給花澆水,還是在午睡?
在琉璃頂上,還是樹梢頭?
重淵想了很多,嘴角噙著笑,踏進東殿。
一眼望去,花圃裡的太陽花和長生花都收攏著花苞,靈氣內斂,小水渠中的魚躲在蓮葉下,隻吐著泡泡。
花圃邊的小椅子上,沒有他的小狐。
殿宇的琉璃頂上也沒有。
殿外的樹梢頭,沒有。
重淵笑意僵在嘴角,他拉開了殿門。
塵封多時的東殿,殿門打開的瞬間,一股無人居住的塵土氣息撲麵而來。
男人腳下快了幾步,邁過門檻,笑得僵硬,聲音也有些戾氣。
“小狐,出來,彆和我躲著玩。”
“我給你帶了你喜歡的。”
男人穿過整個殿內。從美人榻到小隔間,再到她的寢室。
空無一人。
空無一人。
重淵呼吸急促,他脖頸飛速爬上黑色的符文,逐漸蔓延到他臉頰。
眸色染上血紅。
不在,不在,哪裡都不在。
男人閉上眼,無法忍受找不到她的空寂,第一次去了望星坡。
偌大的望星坡,隻有放了不少她東西的小竹間。
而這裡也沒有她的氣息。
落雲穀,潮生洞。
重淵從來不去的地方,他一一找了過去。
沒有。
始終沒有。
重淵呼吸逐步粗重,最後,他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絲縷。
對,還有絲縷。
男人注入靈力,去感知絲縷另一半的位置。
絲縷一動不動,無法感知。
重淵胸口放著花種的地方,驟然一疼。
他的小狐……
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