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體會到了一次不需要禦劍,不需要踩著風,也能扶搖直上的感覺。
她被傀儡玄厲緊緊抱著,在空中自由穿梭,甚至觸手可摸到雲霧。
五六十裡的距離隻不過是眨眼之間。
傀儡少年抱著她落在了旻城的城門外高樹上,坐在樹枝頭,衝著她笑。
笑得一本滿足:“快樂嗎?舒服嗎?”
酥酥第一次有這種體驗,忽然覺著禦劍真的沒有什麼有趣的。
她承認:“很有趣。”而後好奇地問:“你怎麼會飛?”
“很簡單。”傀儡少年手托腮靜靜看著她,“被人在身體裡種下焰羽就行。”
酥酥坐在樹梢上還在整理頭發,聞言低頭看向少年的腳踝。
他和旁人的裝束稍有不同。他衣衫複雜,但是鞋麵淺褲腳短,是外層的幾瓣紗衣遮擋的。飛舞之時,恰恰露出一小節纖細的腳踝,白皙到幾乎沒有血色,上麵垂著紅羽鈴。
焰羽是什麼,就是這個紅羽鈴嗎?酥酥想到傀儡師口中的話,眼前的少年才十五六歲,就死在了族人,父母的手中,她甚至都不敢問。隻是看著那枚紅羽鈴怔怔出神。
“你不問問我嗎?”
少年伸出手,手指在酥酥的下巴上輕輕扒拉了一下,趁著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收回手,咬著指尖歪頭衝著她笑。
“我和他不同,你問我,我都會告訴你。”
他聲音有些親昵的黏黏糊糊勁兒。
酥酥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總覺著眼前的少年有種微妙的違和。他不像是這樣率真的人,又比任何人都率直。他就好像很熟悉她,卻讓她很陌生。
她不曾見過他,也不曾見過如他一般的彆人。
他仿佛是一團火焰,在努力靠近她。
和傀儡師幾乎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不過是這麼輕輕一想,空中出現了黑霧的門,戴著麵具的傀儡師自然抬步邁出,發現停留的地方是樹梢上,也沒有任何意外,直徑踩在一支樹杈上。
“討厭的家夥來了,你還會問我問題嗎?”
少年笑著問酥酥:“想嗎?”
酥酥目光掃過傀儡師,大概知道少年口中討厭的家夥是誰了。
很奇怪的傀儡師和傀儡。
少年仿佛看不上傀儡師,而傀儡師麵對傀儡少年似乎會有些嚴厲在其中。
酥酥遲疑地搖了搖頭。
傀儡師什麼也沒有問,仿佛對兩人之間的話題不好奇,靜靜站在樹梢上,風吹過,滿是咒文的衣擺輕輕晃動。
酥酥忽地想到自己有什麼疑問了。可還不等她開口,尤退已經禦劍帶著鐘秦宣抵達上空,發現了他們所在地,降落下來。
這一下,她收起了想法,跳下樹梢,還是先辦正事吧。
旻城的規矩和曲城差不多,一樣是修士要交入城費,鐘秦宣排在凡人隊伍中時,還對酥酥擠眉弄眼,讓她也過去。畢竟酥酥看起來就毫無靈氣,又是個小財迷,能省則省。
酥酥遲疑著,想起師父的教導,悄悄跑到鐘秦宣的身後排隊,然後低下頭。
少年緊隨其後,大搖大擺跟著她。
“你喜歡靈石嗎?”玄厲說,“那為什麼一條靈脈……”
話音未落,少年仿佛說不出話來,眼神陰鬱地掃向傀儡師所在的位置。
“什麼?”酥酥隻聽見了前一句,解釋道,“唔,師門都很喜歡,我也喜歡。”
好像賺靈石是師門的門風,這種事她一定要好好做的。
少年能說話時,冷笑了一聲,親昵地靠在酥酥的肩膀旁,手指了指傀儡師。
“討厭他嗎?”
討厭?酥酥順著玄厲的手指看去,戴著麵具的傀儡師靜靜排在修士那一隊中。
到底是他看著太不像凡人,完全無法過來一起。
她搖了搖頭。
雖然隻相識一天,但是傀儡師給她的感覺,有種幽深的寂寥。
一個會喜歡吃糖的男人,也沒有讓她討厭的理由。
“你可以討厭他,”玄厲在她耳邊小聲笑著,笑意裡都是危險,“當著他的麵說討厭他,不想見到他,讓他滾。好不好?”
酥酥被他們兩人之間近乎敵對的關係給弄蒙了。他不是傀儡嗎?怎麼會對自己的傀儡師有這麼大的敵意?
“為什麼?”
酥酥不解,回眸看著他。
少年歪著頭,紅眸猶如最透亮的赤月,有著妖冶的危險。
“因為隻有這樣疼得厲害了……”他舔了舔唇,“他才知道隻是跟著無濟於事,還是應該聽我的。”
酥酥聽不懂,但是不知為什麼,她覺著眼前的少年有一種偏執的瘋勁。
可是……好像沒有危險感?
酥酥有些疑惑,這種感覺若是出現在彆人的身上,她早就後背一身冷汗了吧。
她對玄厲好像無法生出警惕之心。
仿佛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傀儡師的目光始終落在酥酥的身上,在等待她的表情變換。然而隻等到了她一個無奈的淺笑。
“真是奇怪的你們。”
酥酥隻撂下這麼一句話,就回過頭去,等待著排隊入城。
奇怪是夠奇怪的,但是她不討厭。
少年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安安靜靜目視著她的身影,一如旁邊隊伍裡的傀儡師,兩人一樣的安靜,一樣的全神貫注,一樣的,目不轉睛看著她。
旻城和曲城瞧上去大致挺相似,不同的就是城中比曲城要更繁華些。
來往的凡人修士都很多。
酥酥在城門口張望了一下,還是等在城牆下,等傀儡師和尤退進來後,才問該怎麼辦。
尤退背著劍,本該英俊的臉上都是苦澀。
“去找……一個叫趙江的修士。他在旻城說是很有名氣。”
要找修士,自然是要從修士這裡入手。
旻城大街小巷都是修士,找起來好真的很好找。這裡最好去問路的是鐘秦宣。尤退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他問,八成就會被猜出有事。傀儡師和傀儡都太惹眼了,戴著麵具的神秘男人,還是美豔又銳利的少年,都是過目不忘的存在。
酥酥倒是合適,但是傀儡抓著她不放,手隨意指了指鐘秦宣。
都不用說話,鐘秦宣就明白了,抹了一把臉。主動去問人、
鐘秦宣是狼狽,但是一身氣度在那兒,又沒有酥酥這樣的少女去來的惹眼,離開不過一刻鐘,就沿著街走回來,和他們聚集。
酥酥還盯著鐘秦宣的臉在看。鐘秦宣的表情好像有些微妙。尤其是在看尤退的時候。
尤退攥緊了劍,在鎮子上問出來的消息中,已經有一個初步的判斷,知道那絕對不是一個好人。
“問到了嗎?”酥酥緊張地問。
“問是問到了。那趙江著實有些名氣。”
鐘秦宣摩挲著下巴,一眼掃過尤退,而後收回視線,斟酌著用詞。
“他是一個專門……往醃臢地方賣人的拐子。”
酥酥隻聽到專門二字時,耳朵就被一雙手捂住了。
她仰頭,戴著麵具的男人輕柔地捂著她的耳朵,悶悶的低啞聲卻穿入耳中。
“小狐不能聽。”
酥酥眨了眨眼,他說的是小狐?
酥酥倒是不排斥這個稱呼,以前喊她小狐的隻有重淵,後來,偶爾會這麼喊的人也有些。
但是傀儡師喊她的時候,酥酥心頭微微一跳。
這樣喊著她,好熟悉。
比起稱呼更熟悉的是這個動作。
她茫然地想,之前也有過類似的事情嗎?有人捂住她的耳朵,說,不能聽。
而尤退和鐘秦宣已經交接完信息。
那趙江是個修士,修為比較低,是小宗門出身,手腳不乾淨被逐出門去的。後來就靠著修士的身份,在各個地方拐騙小女孩子,甚至小男孩兒,打著收養的名義弄到手,再養一養就拿去賣。
“你家小女兒多大了?”鐘秦宣難得發了善心,“若是年紀小,可能還有救。”
尤退沉默了片刻。
“十……十一歲。”
他離開的時候,小女兒才十歲,頭上梳著兩個小花苞,他給摘得花,簪在女兒們的頭上,茉兒很喜歡,讓他在下一個春天前早些回來。
等他回來的時候,空無一人的家中,隻有桌上早就乾透枯萎的頭花。
鐘秦宣表情不太好,他太懂這些了。
十歲還算安全,年紀太小了,做活都做不利索。可是十一歲,賣到那種地方去,沒長開的就給打下手做活,但凡張開了一點的話,保不齊有什麼惡毒心思的人的存在。
這個道理鐘秦宣懂,尤退也猜得到。
三十歲的劍修,攥著劍的力道都快消失,站不穩,呼吸地都短促。
酥酥等了一會兒,晃了晃腦袋。傀儡師順勢鬆開手。
她錯過了好像很多的談話內容,趕緊催促鐘秦宣:“他女兒的下落知道了嗎?”
“算是有些線索。”鐘秦宣小心翼翼看了眼傀儡師,大概知道,這位傀儡師是不允許酥酥聽到一些不該聽的。
就含糊著說:“可能被轉手賣了,但是現在還不確定,我們先去他家中找一找。”
有線索就行。
一行人順著鐘秦宣得到的線索,前往了江邊的一處宅院。
三進大宅院,算得上很大了。
酥酥從錦囊中翻出隱匿符,挨個挨個發過去。
傀儡少年拿到了隱匿符,在手中翻來翻去地看。
“你學會了好多。”
他似乎在低語說著什麼,而後將隱匿符折疊起來。
鐘秦宣是個徹底的凡人,不能參與此事,隻能在外頭給把風。酥酥多給他了幾張符,以防萬一。
四個人輕躍牆頭,在宅院中決定分頭搜尋。
尤退自然成為了一個人。
而酥酥身後跟著傀儡師,身邊黏著她的是傀儡。
比起來找人,傀儡師仿佛就是閒庭漫步,隻跟著她,周圍的一番景色都沒抬眼去打量。
傀儡玄厲則緊緊跟著酥酥,還有心情問她:“你喜歡半妖嗎?”
“我沒見過呀。”酥酥一直都在赤極殿,出來後就去了山主那兒,隻有山主和小舟。在師門才不到一年,彆說半妖了,就算是妖,她囫圇的也就見過一個小狼。
少年笑吟吟說道:“找出來後,你可以看看,半妖和妖族不一樣。”
酥酥也有些好奇。但是比好奇更多的是,還是緊張。她答應了尤退,要幫他找女兒的。
這戶人家買了他的女兒,如果沒有轉手賣掉那該是挺好找的。
三進的宅院,房間不少,甚至還有一些凡人仆從伺候著。
酥酥貼著隱匿符,大搖大擺從那些人眼皮子下走過去,都沒有任何人察覺。
而她翻找了十幾間屋子,都是空的。
或者說,都是有人以前住過的痕跡,但是房中都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