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天地間依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山崩地裂,河水倒灌,巫族的一切都在震蕩之中被湮滅,唯有她和雲淵未變。
她伸出手垂向雲淵之中。
黑色的雲霧纏繞在她的指尖。
酥酥忽地心中一動,她屏息凝神,在極速的短暫之中,立刻強抓住那一縷黑色的雲霧。
黑雲之下,被絲絲縷縷雲霧纏繞的少年緩緩出現。
然而和之前不同。此刻的少年身體有一半藏在雲霧之中,或者說,他的身體已經快要和雲淵融為一體。
少年的身上爬滿黑色的巫咒,烏黑長發披肩,中有一縷紅色的印記。
他緩緩睜開眼。
酥酥和他對視的一瞬間,眼眶一熱,有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重淵……”
她忽然看明白了。
黑暗的雲霧所纏繞的少年,將會被雲淵徹底吞噬。他動用了本不該屬於他的力量。讓自己成為了雲淵的化身。
他尋找了一條必死之路。
少年抬起手,指尖快要虛化了,他輕輕抹去酥酥眼角的一滴眼淚,歪著頭,靜靜地看著她笑。
他知道,所謂的不死之身不過是因為從出生時,被強行與巫族的命運綁定。隻要巫族不滅,他就不死。巫族覆滅之時,或者說他身死之時才是巫族的覆滅。
幸好,他還能有此選擇。
“酥酥,不要哭。”
他輕聲說道。
他的聲音已經很虛弱,仿佛是在告訴,隻是在彈指之間,他就會徹底消失。
酥酥看著重淵,他發現少年的身體還有一絲微微的顫抖。是了,就算他即將被雲淵徹底吞噬,詛咒已經生效。因為愛她,他哪怕在臨死之前都要經曆千刀萬剮一般的痛苦。
酥酥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而後低頭從錦囊中取出了一顆紅色的小果子,抬手喂到自己口中。
而後她手一勾,將半虛化的少年勾過來,主動貼上他的唇。
少年以為這是最後的道彆,欣然地閉上眼與她親吻。
然而下一刻,一顆珠子順著他的喉嚨咽下。
他錯愕地睜開眼。
從不曾哭泣的少女此刻滿臉淚水,紅著眼眶,卻還是笑著如釋重負:“這樣就好了。”
“忘了我,就不會疼了。”
重淵隻感覺心頭一跳,他並不知曉錦囊之中的另一株憐梅子,他隻知道生命不可分割的一處,再被強製剝落。
酥酥好像知道了過去,又好像知道了未來。
她最後也隻是選擇了她必然會選擇的一條路。
酥酥抬手結印。
一縷神魂從酥酥的額頭飄出。
本就神魂不全的她強行撕裂出自己的一縷神魂,幾乎在一瞬間讓她站都站不穩。
神魂化作一顆銀鈴,酥酥蒼白著臉用一條紅色的絲線穿過鈴鐺,咬著唇拴在了重淵的手腕上。
叮鈴一聲。
酥酥忽地想起,在當年她與重淵初遇時,她曾經聽見過他手腕鈴鐺的叮鈴聲響。
後來的百年間,那顆鈴鐺始終沉寂不在響過。
原來這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
酥酥將自己的魂鈴綁在了重淵的手腕上,而濃鬱的神息在這一刻開始蜂擁向雲淵之地。
“你喂我吃下的是……”重淵已經察覺到自己有些微妙的變化,可他不知到底是什麼,會奪走他的什麼。
酥酥猶豫了片刻,衝著他笑了笑。
“是憐梅子。”
酥酥仰頭看了眼天空。
仿佛破了數不清個窟窿的天空,在她的目視下逐漸恢複晴空萬裡。
她低下頭,認真地看著重淵。
“你不會記得我曾經回過來,不會記得我在你少年時與你……相愛。”她吸了吸鼻子,歪著頭看著少年重淵,“你隻會記得……好像遇上過一隻小狐狸。”
重淵錯愕地瞪大了眼。
“我要記得你!”
酥酥眼淚又一次浸濕眼眶。她哽咽了下,強撐著笑臉,讓重淵看見她笑意滿滿的眼,彎彎的唇,還有那圓圓的笑渦。
“我的神魂能保你神魂不滅,隻要你神魂不滅就能煉化雲淵,成為你自己新的主人。然後……四百年後,記得來小月州平牙湖的蓮葉上,來找我。”
少年想說什麼,可是他心頭千針紮一樣的痛忽地消失了。
就像是有什麼被強製剝離,他看著半跪在雲淵之外的少女,眼神迷離。
“我會記得。”
然而他的身體逐漸虛化,最後幾乎被雲淵吞噬地隻有一個殘影。
卻因為那一縷魂鈴強行鎖住了他的神魂,在雲淵之中,虛影逐漸下墜。
雲霧繚繞。
直至酥酥什麼也看不見。
晴空萬裡,陽光普照。
酥酥抱著膝蓋坐在雲淵邊緣,她凝視著雲淵裡的雲霧。
什麼也看不見,也的確是她不該看見的。
可是她不想動。哪怕身邊鬥轉星移,山川河流逆行,天崩地裂,她始終抱著膝蓋坐在原處不動。
直到鸞鳴三聲。
一雙溫柔的手從她身後輕輕抱起她。
“酥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