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幽深的眸子看著陳阿嬌,冷聲道:“衛青留下,其他人下去。”
鬼神之論雖屬於無稽之談,可若牽扯到軍機大事,便不得不防。
陳阿嬌看了一眼擁有著一雙漂亮眼睛的建章衛。
這人竟是衛青?怪不得她覺得眼熟。
衛子夫一步三回頭退下,荒涼的宮殿轉眼隻剩下陳阿嬌三人。
陳阿嬌道:“我夢到我小的時候,不知道兵符為何物,便問外祖母,那是什麼。”
除去廢後身份,她還是劉徹的表姐,大漢的阿嬌翁主,用我自稱,沒毛病。
“外祖母便道,兵符,是調兵用的。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劉徹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緊。
果然是馬邑之戰的事情。
陳阿嬌一手托腮,一邊想,一邊道:“我還夢到,我們小時候去上林苑狩獵。我們想去獵鹿群,但榮哥哥等不及,射了一隻小鹿,那鹿沒有死絕,一直哀鳴。”
劉徹擰眉。
狩獵,鹿群,小鹿?
“鹿群聽到了小鹿的聲音,四散奔逃,到最後,我們除了那隻小鹿,什麼也沒有獵到。”
陳阿嬌看著麵前沉思的劉徹,恨不得上前搖醒他。
鹿啊,大兄弟,狩獵,圍鹿,映射的不就是馬邑城埋伏匈奴的事情嗎?
匈奴是鹿群,報警的小鹿是漢雁門的尉史,多簡單的事情啊,怎麼就想不通呢?
一直沉默著的衛青突然出聲:“陛下,太皇太後是不是想借翁主之口告訴您,馬邑之戰有人會向匈奴報信?”
上道!
果然是日後打得匈奴抱頭鼠竄且從無敗績的龍城衛青,她不過稍稍一點,他便能明白其中意思。
這對戰事的敏銳程度,比劉徹強太多了。
陳阿嬌故作驚訝:“陛下要對馬邑用兵?什麼時候的事?”
劉徹瞥了一眼陳阿嬌,隻是道:“你還夢到什麼了?”
陳阿嬌想了想,道:“恩...還有草原,很大的草原,我從來沒有去過。好奇怪,那裡有成群的牛羊,卻沒有人放牧。”
“為什麼沒人放牧呢?是因為城裡有什麼變故嗎?”
陳阿嬌看了一眼劉徹,一臉的豁然開朗,道:“是了,陛下要對馬邑城用兵,所以沒有人敢放牧了。”
衛青臉色微變:“陛下!”
“不必說了。”
他在馬邑城設伏,城外草原的牛羊便會無人放牧,匈奴人何等精明,隻看牛羊,便會察覺異樣。
為提防馬邑城有伏兵,匈奴人多半會攻打馬邑城周圍的漢雁門,抓漢人一問究竟。
漢雁門與馬邑城互為犄角之勢,一方被圍攻,一方便可出城相助,讓匈奴顧此失彼。
可他若在馬邑城設下埋伏,匈奴縱對漢雁門用兵,他為保馬邑城的伏兵不被匈奴發覺,是不會出兵援助漢雁門的。
無人救援,漢雁門必失。
誰也不能保證,漢雁門的將士們個個忠烈,在匈奴的嚴刑拷打下不說出馬邑城有伏兵的事情。
這樣一來,他空耗國力,用兵三十萬,不僅會無功而返,更會遭到匈奴人的報複。
後果不堪設想。
劉徹抬手,製止了衛青的話,眼睛輕眯,上下打量著陳阿嬌:“阿嬌姐姐的夢,委實及時。”
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雍容華貴的風采仍在,隻是少了往日的蠻橫善妒。
日頭西斜,刺目的陽光不再,變得溫柔朦朧,像是情.人的手,戀戀不舍地拂過故人臉龐。
陳阿嬌笑了一下,道:“希望我說的這些事情,對陛下有用。”
秋風卷起落葉,撩撥著劉徹玄色的衣擺,他腰間的劍穗隨著秋風起舞,晃晃悠悠是蕭瑟秋景中唯一的紅。
劉徹淡淡道:“便隻是這些了?”
逆著光,劉徹有些看不清陳阿嬌的麵容,隻聽到她的聲音從容,似乎有著幾分笑意:“我該說的,都說完了。”
陳阿嬌抬起頭,眸若秋水漣長:“此後,願陛下武運昌隆,重振大漢天威。”
劉徹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衛青跟在劉徹身後,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微微偏過臉,目光落在陳阿嬌微揚的臉上。
有一種人,縱是一身布衣,也難掩其風華絕代。
她不該被困在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衛青剛到未央宮,便被衛子夫叫去。
衛子夫哄睡了小公主,不緊不慢道:“青兒,我的生死榮辱,不在於陛下,在於你。”
“陛下是一個隻愛江山的人,你在沙場立功了,陛下才會看重我,和我腹中的孩兒。”
衛子夫抬起頭,目光溫柔,卻也堅韌:“這便是我勝了她的地方,我有一個好兄弟,她沒有。”
衛青抿了一口茶,終於想起。
陳阿嬌雖有兩個兄長,卻都是吃喝嫖賭的紈絝,尚了公主仍不知收斂,惹得劉徹的妹妹天天找王太後哭訴。
陳阿嬌被夫君厭棄,父兄不喜,唯一一個疼她的母親竇太主,如今正忙著養麵首。
她出身尊貴,卻無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