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高懸,那女子扶著侍女的手,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衛青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夜風扯動著他的衣袍。
他抬起頭,眼底的內斂平和散去,眼睛輕眯,眸若寒星,看著漸漸遠去的陳阿嬌。
....
宮宴是以王太後的名義舉辦的,故而設在王太後的長樂宮。
陳阿嬌原本以為,既然是王太後宴請她,作陪的自然是宮中的那幫女眷,但當她抵達長樂宮時,才發覺,劉徹與韓嫣竟也在席上。
大約是知道自己紈絝的形象在王太後的心中難以挽救,旁人都是端端正正地坐著,隻有韓嫣鬆鬆垮垮的,手肘支在膝蓋上,掌心托著臉,興致缺缺地用另一隻手把玩著桌上的酒杯。
見她進來,韓嫣挑挑眉,道:“翁主一朝離了椒房殿,便真把自己當客人了,連太後娘娘的宮宴,也是不到最後關頭不露麵。”
“韓大夫說笑了,我不是客人,誰又是客人?”
陳阿嬌一邊答,一邊入座,抬頭順著韓嫣的目光一路瞧過去,王太後臉上雖有些笑,但眼底卻是不耐的,偏要顧著劉徹在座,心裡再不痛快也要做出一副甚是喜歡她的麵容來。
衛子夫手指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幾日不見,她的肚子又大了許多。許是因為身懷皇嗣,她一臉的溫柔,似是對她的到來一點也不在意,可微微蹙著眉尖,還是出賣了她內心的不安。
李夜來一如既往地嫵媚風情,俯身貼在劉徹身邊,對著劉徹不知說著什麼。
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著她,眼底的防備不加掩飾。
至於其他的她叫不出名字的劉徹新宮妃,無不緊張兮兮地打量著她,生怕她再度回宮,用什麼陰毒險惡手段戕害她們和孩子。
精彩,委實精彩。
好似她是那血盆大口的怪物一般,叫人又恨又怕。
天地良心,她可沒那麼多心思去算計女人的肚子。
想當年衛子夫有孕,她氣得半死,也沒對衛子夫肚子裡的孩子下手,隻是想抓了衛青給衛子夫一個教訓。
最後還沒抓成,為這事劉徹重責了她和她的母親,把衛子夫封做夫人,將衛青從一個不入流的小衛士,升為從四品的太中大夫,俸祿千石。
衛家滿門因禍得福,她為此事遭了劉徹的厭棄,怎麼想,怎麼是她吃虧。
以後可不會了。
陳阿嬌端起酒杯,笑道:“我來遲了,自罰三杯。”
陳阿嬌的話音剛落,便聽一個女子嬌笑道:“翁主的脾氣還是跟以前一樣。隻是翁主如今不是皇後了,這吃酒的規矩,怎地還跟以前一樣?”
和著她應該敬她們一圈?
看來是她高估了劉徹屋子裡的鶯鶯燕燕,明知道劉徹辦宮宴是為了褒獎她,還是沉不住氣想要找她的茬。
陳阿嬌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陛下,聽這話,我似乎沒資格參加這次宮宴呢。”
帝王無情的本質,不能讓她一個人知曉。
劉徹聲音微冷:“郭舍人。”
郭舍人連忙帶了幾個小內侍將席上說話的女子拉了下去。
那本是劉徹新寵的一個舞女,平日裡也是一個溫柔和順的主兒,今日不知怎麼的,突然轉了性子,開口便嗆陳阿嬌。
李夜來微驚,似乎被內侍們的生拖死拽嚇到了,拿著團扇掩了掩心口,瞧了一眼低頭垂眸的衛子夫,道:“哪來的不長眼的小蹄子?姐姐貴人有大量,千萬莫與她一般見識。”
“說起來,姐姐是不用自罰這三杯的,還有人比姐姐更晚呢。”
李夜來收回目光,用團扇指著韓嫣身邊的空位:“衛將軍可還沒到呢,等他來了,我必替姐姐好好灌他幾杯。”
劉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飄到陳阿嬌身上,道:“此酒甚烈,你慢點喝。”
李夜來推了一下劉徹,嬌憨道:“陛下偏心,妾剛才也喝了,還有衛夫人,衛夫人有著身孕,喝了兩杯,都不見陛下這般關心。”
韓嫣晃著著手裡杯子,歪頭看著劉徹。
似是印證李夜來的話,衛子夫低低咳嗽一聲,怯怯地看著劉徹。
劉徹伸手把衛子夫麵前的酒杯拿過來,一飲而儘,聲音輕了三分:“都說了你有孕,不讓你喝,你偏要喝——”
酒水入肚,辛辣直通肺腑,劉徹的話卻突然停住了。
懷孕,曾是陳阿嬌最為忌諱的話題。
劉徹慢慢放下酒杯,餘光瞟了一眼陳阿嬌。
陳阿嬌仿佛沒有聽到一般,麵色如舊,吃著侍女夾在她碟子裡的鹿舌。
劉徹手指微緊,岔開話題:“說起來,朕還未感謝表姐的馬鐙。”
陳阿嬌放下筷子,笑著道:“陛下嚴重了。”
“匈奴一日不除,大漢便一日不寧。對了,陛下準備何時再對匈奴用兵呢?”
她趁劉徹跟匈奴打仗無暇顧及到她的這一段時間,掙了不少錢。
如今庫裡的錢都快堆不下了,再不用,就沒地放了。
隻是這個用,需要劉徹拿點東西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