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邊的月色-誘人,晃著阿嬌的眼睛。
阿嬌揉了揉眼,認真地覺得,麵前一把將她攬在懷裡的衛青,是韓嫣假扮的。
她太了解衛青了,內斂含蓄到極致,不該說的話,一個音節都不會說,更彆提這麼火.辣大膽的動作了。
一定是她喝醉了酒,又或者說,是韓嫣的人-皮-麵-具做的太逼真。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想推開衛青,手指從他臉側摸到下巴,瞧瞧韓嫣的人-皮-麵-具究竟有多精致,才讓她將眼前的假人錯認成了衛青。
衛青才不會這麼胡來。
衛青永遠一本正經的,麵帶三月春風,實則清冷疏離,假模假式說著官場上的應酬話。
若沒有那張漂亮得有些過分的臉,委實像個老學究。
韓嫣就不同了。
韓嫣是在女人堆裡長大的人,從小到大,不知道替劉徹擋了多少的爛桃花。
他多情的桃花眼永遠瀲灩不可方物,曖.昧的風花雪月拈手就來,莫說隻是一個擁抱了,氣氛一旦到了,韓嫣一把將她抱到床上,她都不會有任何的意外。
阿嬌伸出手,用指尖戳了戳眼前人的盔甲:“喂,抱夠了沒有?”
耳畔是男子酒後低啞的聲音:“沒有。”
好了,她現在很確定,眼前人是韓嫣無疑了。
什麼她嗅覺靈敏,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什麼假扮衛士跑來找她,什麼醉酒後的聲音低啞說沒抱夠,這一切完全是韓嫣一貫的作風。
韓嫣喜歡用金丸去打獵,在打獵過程中受傷也是有的。
韓嫣性格跳脫不受拘束,莫說假扮衛士了,匈奴使者來朝時,端坐在天子寶座,唬得匈奴使者連連求饒。
他連天子都敢假扮,更彆提一個小小的衛士了。
至於醉酒後的聲音低啞,衛青是一個極其自律的人,世間從無人見過他的失態,他也不可能喝酒喝到聲音低啞。
阿嬌手指一路往上,摸到盔甲上僅露出一截的脖子,順著脖子一路摸到下巴和臉側,摸了半日,除了引起來人的身體僵硬外,剩下什麼也沒摸到。
阿嬌有些意外:“你這人-皮-麵-具做得挺厲害的。”
厲害到她居然摸不出來了。
阿嬌的話音剛落,手指便被捉住了,頭頂是男子略顯沙啞的聲音:“什麼人-皮-麵-具?”
阿嬌抬起頭,墜入一片浸了水的星光裡。
衛青低頭看著她,拿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道:“沒有人-皮-麵-具,我是...”
說到這,他的聲音略微停頓,眉頭輕蹙,而後很快舒展開來,聲音堅定且溫柔:“...仲卿。”
在這個時代,隻有極親密的人,才會讓旁人喚他的表字。
就像之前的她,半開玩笑叫他一聲仲卿,都能讓他眉頭微蹙,極不適應。
見此,她便隻能老老實實喚他衛將軍。
可如今,他居然主動讓她叫他仲卿?
看來今夜的衛青,委實醉了。
醉了也好,這樣熱情且主動的衛青,她挺喜歡的。
阿嬌眼尾輕舒,手指勾著衛青的掌心,看他麵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才停止了動作。
衛青緩緩舒一口氣,慢慢道:“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什麼夢這般神奇,能讓恒古不變的衛青終於開了竅?
阿嬌這般想著,開口問道:“什麼夢?”
衛青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道:“江山輩有才人出,沒有青,亦會有其他將軍迎戰匈奴。”
“李將軍騎射無雙,公孫將軍巧思多變,隻要陛下因才施用,抵禦匈奴並非難事。”
阿嬌似乎明白了什麼,道:“可你是獨一無二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衛青輕輕搖頭,不置可否,繼續道:“姐姐為陛下生下皇長女與皇長子,陛下雖不是長情之人,但她有兒女傍身,隻要不做僭越之事,便能富貴終生。”
“衛家人才濟濟,去病雖有些頑劣,但卻是一個好苗子,假以時日,必成經天緯地之才。”
阿嬌感覺自己的手被輕輕握了一下,衛青的聲音有種難以名狀的傷感:“家國後繼有人,無需我過多牽掛。”
“唯有你...”
衛青的目光很深,讓人看了一眼便再也出不來。
阿嬌忽然感覺胸口被不知名的東西裝得滿滿的。
那些被李夜來挑動得莫名情緒,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她自己足夠強大,所以無枝可依也沒甚麼,但當衛青擔心她的處境,心疼她的以後時,她那百煉成鋼的心,還是慢慢柔軟了下來。
很軟很軟。
衛青停了一下,不知為何,笑意終於漫到了他的眼底,整個人分外柔和,道:“公主等同諸侯王,非侯不尚主。”
“長平侯的身份,想來——”
“衛青!”
韓嫣的聲音卻在這時突然響起,打斷了衛青的話。
阿嬌順著聲音看去,原來不知何時,韓嫣已經來到她的院子裡了。
韓嫣背靠著院子角落的海棠樹,海棠樹頗大,這才沒有被他們發覺。
韓嫣的腳下放在一壇酒,雙手環胸,風.流的桃花眼裡滿是譏諷:“你舍得下廣袤戰場給你帶來的無上榮耀嗎?”
沒由來的,阿嬌想抽回被衛青握著的手。
韓嫣嘲弄的聲音響在夜風中:“衛青,你素來步步為營,從未行差踏錯,一朝得封長平侯,便丟了半生的小心謹慎,當真是,愚蠢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