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流寇甚多,雲護送夫人回城。”
雲層散去,久違的溫暖陽光普照大地。
樊見微輕輕地閉上了眼。
她突然好想見一見太平是什麼模樣。
趙雲並沒有將樊見微送進城內,在城樓的不遠處勒住了馬。
趙範尚未歸降,他們還是敵對關係,大軍突然壓境,必會惹來趙範的猜疑。
半夏從轎簾的位置探出身子,衝趙雲揮著手:“趙將軍回見。”
趙雲莞爾一笑,縱馬而還。
秋風卷起落葉,趙雲微微回眸。
那帶著孝的馬車,已經進入城門了。
趙雲在桂陽城外紮營。
孫策遭刺客殺害,臨死之前立弟弟孫權為繼承人,孫權立根未穩,丁璿準備趁這個機會,橫渡長江,平定江東。
但在此之前,需要將周圍尚未歸降的地方拿下,以免他們與孫權勾結,對戰況不利。
桂陽便是其一。
篝火在夜裡高燃,趙雲翻看著地圖。
青州兵長途跋涉攻打江東,若無城池進行補給是非常不利於戰局的,桂陽便是一個很好的補給地。
為了避免桂陽城池受到戰亂波及,他並不打算以武力奪取。
他在等趙範來降。
樊見微身邊的侍從並不是普通人,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士兵,多半是趙範派來保護樊見微的。
而今天他救了樊見微的事情,也會被他們告知趙範。
桂陽雖然易守難攻,但並不是青州兵的對手,丁璿的大軍不日便會抵達,趙範必須做出選擇。
是與孫權聯合,還是投降丁璿,趙範隻能選一個。
趙範雖然與孫策私交甚好,可孫策已死,如今掌權的是孫權,縱然孫權有心與趙範交好,但江東與桂陽之間隔著長江,丁璿兵馬臨城,孫權未必能來得及增援桂陽。
趙範投降他,是最好的選擇。
火光照著地圖,趙雲眉頭微蹙。
桂陽之外多流寇,樊見微縱然感傷夫君,也不該這個時候出城的,難道是因為得到了他來桂陽的消息,所以才計劃了這一切,把這個地圖交到他手裡?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他隻帶了三千輕騎,且一路輕裝便行,並未驚動任何人,莫說旁人了,就連許昌城裡的曹操,也隻以為他是和丁璿在一起行軍的。
趙範是不可能知道他提前趕到桂陽的事情了,也來不及策劃今日的一切。
此事既然不是趙範策劃的,那又是誰籌謀的?
難不成,是馬車上的樊見微?
更不可能了,樊見微是趙範的寡婦,沒道理不幫趙範,反而幫著他一個陌生人。
再說了,趙範都不知道他來桂陽,樊見微更不會知道了。
趙雲放下地圖,雙手枕在腦後,看著滿天的繁星,慢慢進入了夢鄉。
趙雲做了一個夢。
夢到他的家鄉常山郡被戰火波及,滾滾狼煙中,一個比女孩子還要俊俏的小男孩聲嘶力竭地喊著他的名字。
“雲兒——”
趙雲醒了。
趙雲抬起手,從脖子裡摸出一條紅繩,紅繩下綴著半塊玉佩,玉質入手溫潤,雕刻成麒麟模樣。
軍隊生活艱苦,大多數的男人半年也不洗一次澡,他愛乾淨,受不了這種生活,在河北作戰時,夜裡無事時,便去山上找個無人的地方在泡溪水。
他泡澡的時候,時常遇到丁璿和夏侯惇。
丁璿是來泡澡的,夏侯惇是來給丁璿望風的。
溪水中間用不透光的布料相隔,這邊是丁璿,那邊是他,夏侯惇便坐在不遠處,雙手環胸看著清冷月光。
他的衣服放在案邊,有時候丁璿結束得早,穿好衣服上岸,瞧見他衣服上的玉。
半塊麒麟在月下閃著溫潤的光,丁璿瞧了一眼,狹促道:“喲,相好送的?”
他一邊擦頭發一邊係著腰帶,從丁璿手裡接過的麒麟玉,輕聲道:“不是。”
“是一個很要好的朋友。”
丁璿眉梢微揚,話裡滿是揶揄之意:“朋友?這玉一半是麒麟,一半是鸞鳳,取夫妻和睦美滿之意,朋友會送你這東西?”
他微微一怔,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麒麟玉。
那日木微送他玉時,他並未看清另一半,玉雕刻成麒麟,麒麟又有肝膽相照之意,他以為木微要與他結為兄弟。
丁璿問道:“送你玉的那人呢?你莫要辜負了人家姑娘對你的一番情誼。”
他握緊了手裡的玉,聲音低了一分:“很久以前,他便死了。”
那年他剛投奔公孫瓚,胡人壓境,公孫瓚派他抗擊胡人。等他回來,常山郡已經是一片狼藉,木微的家,被戰火燒得隻剩下殘磚斷瓦,他問幸存者木微的下落,幸存者說,除了我,這裡的人全死了。
趙雲閉上眼,手指摩挲著玉麒麟。
木微死了十年了。
這吞噬了無數人性命的戰亂,卻還沒有平息。
....
桂陽太守府,樊見微的房間。
半夏被支走,趙範臉色陰沉不定,慢慢喝著茶。
樊見微垂眸,看著衣袖上繡著的梨花。
趙範聲音微冷,像是冬日裡刺骨的寒風:“你把地圖給趙雲了?半夏那丫頭越長越水靈了,比城裡頭怡紅院的姑娘都好看。”
樊見微輕撫著衣袖上梨花的手指微微一抖,抬起頭,看著趙範,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趙範放下茶杯,臉上的陰沉之色一掃而光,道:“嫂嫂說笑了,我怎敢對嫂嫂發號施令?我下半生的榮華富貴,全係在嫂嫂一人身上。”
樊見微秀眉微蹙,眼底閃過一抹厭惡,偏過臉,不再看趙範。
趙範走上前,捏著她下巴,強迫她與他對視,粗糲的手指順著她的臉,滑到她纖細柔軟的脖頸,稍稍用力,扼住了她的脖子。
看到她因窒息而臉色漫上紅色,胸口起伏不定,像是等著人去采摘的鮮美,趙範俯下身,貼在樊見微耳邊,道:“孫伯符已死,孫仲謀豎子難成大事,我欲投丁璿,又恐無人引薦,嫂嫂幫我一幫,在趙子龍麵前說些好話,好不好?”
趙範扼住她脖子的力氣極大,她的視線開始模糊,半個音節也說不出口。
不知過了多久,趙範鬆了手,樊見微無力地倒在地上,手指按著胸口,劇烈地喘息著。
趙範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趙雲既然已經抵達桂陽城外,想來丁璿不日也會到來。”
“三日後,我開城獻降,嫂嫂準備一下,好好招待趙雲,待丁璿來到桂陽時,好為我討一份高官厚祿。”
“可惜了,嫂嫂的第一次,我還沒來得及享用,便要送給趙雲了。不過嫂嫂若能為我求來封官拜爵,給了趙雲倒也值得。”
趙範的聲音刺痛著樊見微的耳膜,趙範大步離開。
樊見微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脖子上的指印觸目驚心。
侍從叩門進來,在她身邊放下一瓶藥膏。
是活血化瘀消除指痕的。
三日後,趙範開城獻降,迎趙雲入城。
趙範在太守府上設下宴席,款待趙雲,隔著屏風,樊見微看到到趙雲一身白衣清雅,像極了常山孟夏時節的梨花紛飛。
趙雲的聲音一如舊日清朗,縱是推杯換盞,氣質仍是月下舞劍的颯爽。
樊見微閉上眼,手指握緊了衣袖。
酒過三巡,趙範醉眼朦朧走進屏風後,湊在樊見微耳邊,笑意盈盈道:“好嫂子,你若能哄得趙雲在丁璿麵前替我美言,我便放了你,往事一概不究,可好?”
樊見微抬眉看了趙範一眼,淡淡道:“好。”
“隻要你願意放我離開,我什麼都願意做。”
樊見微跟著趙範走出屏風,趙雲眸光微,站了起來。
趙範連忙上前拉著趙雲坐下,道:“好兄弟,快坐下,讓嫂嫂與你斟酒。”
趙雲不為所動,仍是站著,看了一眼樊見微,道:“太守之兄,便是雲之兄,太守之嫂,便是雲之嫂。長嫂在此,雲不敢言坐。”
趙範眼珠子轉了一下,笑道:“哎,兄弟,我與你說實話吧。”
“大哥故去,嫂嫂一直守寡,終非長久之道,我時常勸她改嫁,她卻說,要達到她的三個條件,她才再。一麼,便是這人要相貌堂堂,威儀出眾。”
趙雲抿了抿唇,看了了一眼樊見微。
樊見微垂眸,長長的睫毛斂著眸光,臉上無悲無喜,纖細的脖頸上,似乎有著淡淡的陰影,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看上去像是指痕。
樊見微是趙範的寡婦,從衣著奴仆來看,趙範待她極好,沒有人能越過趙範欺辱她。
趙雲眼睛輕眯,又抿了一口酒。
幾杯酒下肚,趙雲眸光有些渙散。
趙範看趙雲目光看向樊見微,手肘撞了一下趙雲,曖.昧道:“女人嘛,都愛俏。二麼,這人要名滿天下,非庸碌之人,至於這三,便是也要姓趙。”
“你說說,天下哪有這般齊全的事情?可巧,兄弟來了!”
趙雲眉頭微動,骨節分明的手指撫著酒杯,抿了一口酒。
趙範拍手稱快,道:“今日我便與兄弟做媒,將嫂嫂嫁與兄弟,可好?”
樊見微麵上仍是不見悲喜的淡然模樣,趙雲手握成拳,支著額頭,另一隻手對趙範擺著手,醉道:“不...不行...”
“太守之嫂,便是雲之嫂...雲...怎能做這種亂.人.倫之事...不行,不行。”
趙雲話音剛落,便支撐不住,醉倒在桌上。
“兄弟?兄弟?”
趙範叫了幾聲,不見趙雲答複,冷笑一聲,道:“把他抬進嫂嫂房間。”
侍從魚貫而入,將爛醉如泥的趙雲抬走。
趙範手掐著樊見微的臉,稍稍用力,在她臉上留下一片微紅,道:“嫂嫂可莫要讓我失望。”
說完話,趙範大笑離去。
樊見微回到房間,點上熏香,將錦帕浸濕,輕輕給趙雲擦著臉。
昏睡的趙雲突然睜開眼,隔著衣袖,抓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著樊見微素白色的衣服。
眼前這個女子,還在孝期,卻被趙範送來伺候他。
看來在她脖頸上留下指痕的,不是他人,而是趙範。
趙雲蹙眉道:“夫人,此間隻有你我,不必為難自己。”
樊見微看著麵前清雋無儔的男子,陳年往事齊聚心頭。
她半生隨波逐流,被命運牢牢抓在手中,半點不由自己。
樊見微聲音微顫,用儘畢生力氣,道:“將軍,趙範是假意投降,先取得將軍的信任,再將丁夫人引進城後殺害。”
“你不要信他,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