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妄容顏沉靜, 片刻之後,他淡淡一笑,說道:“第一,是我。第二, 不知情。第三……順手。”
他回答的倒是更痛快, 更簡單, 而且十分無賴混蛋。
這話一說,邶蒼魔君過去那種熟悉的混賬勁就又依稀回來了。
葉懷遙被成功氣笑了:“魔君……過分了吧?”
容妄道:“那麼雲棲君想聽我說什麼?當初餘恨均身死之後, 第一個趕到的人是你, 我在現場你見到了,餘恨均的屍體你也見到了。難道人不是我殺的, 我還白認下來不成?”
他們兩人立場相悖, 向來不對付, 都是活過千歲的人了, 大大小小的矛盾就是三天三夜也講不過來, 不過當年那場大戰的最直接導/火/索, 還在於玄天樓一名分舵副主事餘恨均之死。
玄天樓勢大, 其各處的分舵遍布天下,分舵主和各處主事更是數也數不過來,葉懷遙身為明聖,原本也被不會哪個人都能記住。
不過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心, 容妄殺人的那一天, 正逢他路過當地分舵,原本在附近的酒樓裡聽曲,就聽見有下屬稟報說魔族來犯。
葉懷遙趕到之後, 發現分舵副主事餘恨均已經在分舵外麵的不遠處倒地身亡,而出現在現場的, 赫然就是邶蒼魔君容妄。
兩人交手數招,正如容妄所說,以葉懷遙對他的了解程度,自然清楚這人絕非假扮。
而後容妄遁走,經過玄天樓事後點數,無人受傷,隻有餘恨均一個人死亡,死狀還很有些古怪。
堂堂邶蒼魔君,親自來到一處分舵,目的總不可能是為了殺一名小小的副主事,更何況明聖還就在這裡落腳。
當時眾說紛紜,甚至有人說這是魔族的某種邪術,故意密謀著要加害明聖,顛覆玄天樓。
出了這樣的事,玄天樓自然要調查清楚。
玄天樓一向是法聖主內,明聖主外,當下葉懷遙約容妄在南江的瑤台見麵,就是為了把這件事弄清楚。
兩人碰見,沒說幾句就起了爭執,動上了手。
然而葉懷遙也沒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竟然會半道出現問題,更沒想到容妄非但沒有趁機殺了他,兩人之間反而稀裡糊塗地發生了那樣的一場混亂。
倒黴的是這還不算完,彆人一夜**之後,要麼互訴衷腸,要麼恩斷義絕,即使關係特殊如他和容妄,睡都把對方給睡了,多少也得有句解釋。
結果葉懷遙這邊腰酸背痛的,全身都不得勁,神誌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突然發生地陷,他們所在的瑤台整個坍塌下去,戳入地府。
茫茫血雨伴隨著漫天碎石傾盆而下,萬千冤魂厲鬼從殘破的地牢之中掙紮而出,四下遊移噬咬,死喪之氣侵蝕著靈力,將他們一直向地獄深處拽去。
一片混亂中,葉懷遙本能地握住了自己的劍。
無論到了怎樣的境地,他都保有著持劍戰至最後一刻的決心,這一回,也不例外。
葉懷遙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出現了怎樣的問題,雖然和容妄一番糾纏之後,那燥熱算是解了,不過內息滯塞,靈力卻是依舊無法運轉。
眼下瑤台崩塌,地府活生生被砸了個大窟窿出來,那些碎石雖然砸不死他們,但是散逸出來的怨魂煞氣卻是相當的要命。
為今之計,也隻有自爆靈脈,才能儘可能地將後續影響降低。
葉懷遙剛要動手,卻忽然覺得身邊一陣威壓暴起,洪水決堤一樣橫掃整片空間,怨鬼哀哭之聲倏地大盛,隨即被硬生生重新封回地府。
要做的事竟然被人搶先,他猛然轉身,隨即便被拉入一個懷抱,按到山崖下一處暫時安全的所在。
瑤台依舊在不斷坍塌,腳下地麵晃動,耳畔隆隆作響,對麵的容妄麵色慘白,唇上卻沾滿了鮮血,殷紅的刺目。
葉懷遙一把抓住他,問道:“你乾什麼?!”
容妄笑了一聲,垂下手,將他敞開的衣襟合攏,仔細地為葉懷遙重新將已然皺巴巴的腰帶係好。
“這一戰,我又輸了。”容妄的聲音在天崩地裂中聽來,竟顯出幾分不真實的溫柔,“我從來打不贏你。”
葉懷遙想說什麼,但這時,地麵猛地陷下,整個世界陷入了黑暗。
他今生最大的死敵,在毀滅到來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幫他把衣服整理好,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沒頭沒腦的——“我從來打不贏你”。
難怪世人都說他瘋,這不是個瘋子是什麼?
後來在他恢複記憶之後,也曾很多次回想起這個場景,並幾乎覺得那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也正是因此,這次回來,葉懷遙不等傷勢痊愈,親自來到離恨天,重新詢問了容妄這個問題。
但對方的態度依舊是油鹽不進,有意劃清界限,擺明了並不想合作。
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雲棲君,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你我從來都不是同路人。我做了什麼,自然有我的目的,不可能對你明言。總而言之,你要為餘恨均尋仇,就儘管放馬過來,你要是記掛著那所謂的救命之恩,想給我這個滿手血腥的大魔頭一次機會——”
容妄眉梢揚起,笑吟吟地道:“沒必要,我也不是為了你。”
饒是葉懷遙的脾性涵養都已經修煉至化境,平時被無數擁躉稱一句“聖人”,此時也終於被這幅油鹽不進的死德性成功氣破了功。
他閉了閉眼睛,臉色也沉了下去:“邶蒼魔君,餘恨均是我玄天樓的人,他死亡的真相已經遲到了十八年。葉某今日既然來了,勢必就要把整件事情弄個清楚明白,你要是不說……哼,當年瑤台那一戰,可還沒完呢!”
容妄靜靜坐著,身形似乎已經定住。他原本一手搭在桌上,另一手擱在膝頭,此時放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能看見發白的指骨。
片刻之後,他凝眸深深地看了葉懷遙一眼,道:“那就,來吧。”
話音甫落,兩名世間頂峰人物同時出手!
他們兩個相識多年,也打了多年,對於對方的身手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容妄手中沒拿兵器,葉懷遙便也並未抽扇,直接劈麵一掌,勁風直襲他麵門。
容妄連人帶椅子一側,將葉懷遙的攻擊讓了過去,頰側黑發為他掌風所激,在空中驟然一飄,同時,他駢指向著葉懷遙的肋下點去。
葉懷遙一掌尚未拍實,去勢陡變,挫腕下沉,五指箕張,倏地向下探去,反扣容妄手腕。
他同時喝道:“遠來是客,我都已經起來了,魔君還安然高坐,不覺得有些失禮嗎?”
語出之時,葉懷遙腳下同時橫掃,容妄身下所坐的石椅已經哢哢兩聲,在明聖真力之下霍然碎開。
容妄躍身而起,輕輕一笑,道:“雲棲君見了彆人時時笑語盈盈,偏生每回到了我這,都是好大的火氣,真叫人心裡難受啊。”
他躍至半空,身法如風似霧,飄忽不定,隨手牽引之間,四下光練縱生,周圍的雲氣化成一道道錦帶,漫天鋪綻,向著葉懷遙包抄而去。
葉懷遙哈哈一笑:“我可是講和來的。你不給麵子,倒挺會惡人先告狀的嘛?”
他說到最後,笑容陡然一收,駢指一點,劍氣即出,流光破開包圍,一道金色的劍痕在空中化現,隨即驟然暴漲!
此時正是夕陽漸暗,葉懷遙這招一出,卻似陡然之間日盛長空,烈火灼雲,金芒迸裂,絞散萬千紫色雲氣,四下灑落。
流光豔影伴隨著葉懷遙飄垂的衣袖共同落下,隔著餘暉殘花望去,當真是雋雅風流,美不勝收。
在這樣鋪天蓋地的攻勢之下,恐怕要換了旁人,早已經心慌神散,無處可避,而容妄神出鬼沒,身影一晃,竟然消失無蹤。
半空中還幽幽回蕩著他的歎息聲:“唉,我又何嘗不願與你和平共處?隻是你我本就殊途,雲棲君又豈能明白我的苦衷。”
他這話聽上去像是訴苦,實際語調上揚,帶著戲謔的挑釁之意,聽著十足可惡。
葉懷遙道:“算了吧,你的苦衷我也半點都不感興趣!”
周圍再無聲息。
打架打到一半,敵人沒了,這簡直是最可怕的情況。
葉懷遙並未慌亂,僅僅是瞬間的停頓,隨即將腰側的折扇一抽一展,已經徑直向著自己的身側擊出。
真力相撞,容妄身影頓時顯形。
他不慌不忙,輕輕一笑,隨著葉懷遙的攻勢旋身,避開鋒芒。
隨即,容妄手指平平在扇麵上一點,整個人已經順著兩人真力相激的慣性,瞬間轉到了葉懷遙身後。
他的身法向來詭譎,這幾招下來更是神出鬼沒,飄忽精妙。
葉懷遙極為聰明,數個回合下來,已經有些看破規律,眼見容妄再次沒影,心念一轉,直接合身向後撞去。
他估計的沒錯,這時候,容妄果然正轉到了葉懷遙身後。
兩人都是剛剛回來不久,功力和身體狀態尚未完全恢複,容妄自己也就罷了,但是對於葉懷遙,他卻是一方麵不願意跟對方動手,另一方麵也擔心葉懷遙因為動用真氣過猛而不適,所以一直避免正麵衝突。
若非這個秘密實在無法出口,他又何嘗願意這樣搪塞隱瞞?
畢竟兩個人功力不相伯仲,現在連戰損的狀態都差不多,要是真正麵拚上一場,打個七天七夜停不下來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容妄沒想到葉懷遙會突然出了這麼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