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妄眉尖微蹙, 抬起手,按上自己胸口的位置,修削而蒼白的指尖上還沾著一點暗紅的血跡。
咚、咚、咚……
他的心臟沉沉地撞擊著胸膛, 沉鬱、躁動和焦灼, 順著血液傳遍體內。
那些隱藏與夜色之下的回憶, 似乎已經注定了,他的心思從來都見不得光。
但死一回, 活一回, 容妄也清清楚楚地意識到, 自己向來引以為豪的隱忍克製, 也不是那麼的無往而不利。
對葉懷遙,他終究不甘心, 尤其是不能眼睜睜看見對方過的不好。
或者追逐他的這束光,早已從兒時就成為一種本能, 糾纏入心魂肺腑骨髓,他無法放手, 無法遠離,做不到, 也受不了。
容妄沉吟片刻,揚聲道:“來人!”
這一聲並不如何響亮,聲音卻順著林子傳出去老遠, 不多時, 眾魔將們就重新圍攏過來。
容妄道:“本座另有要事, 要離開一些時日。接下來魔族的相關部署行動,爾等按照吩咐做就是。”
他雖然十八年沒有回來, 但剛恢複不久,就已經從各方的消息線報上基本弄清楚了目前的形勢, 隨口下令,不到兩盞茶的功夫,已經部署完畢。
眾魔將一一領命,暗翎剛才被容妄打飛,這時候聽見召喚,又厚著臉皮跟同伴們一起跑了過來。
眼看魔君分派來分派去,似乎沒自己什麼事,他不由著急道:“君上,那我呢?”
容妄側眸,冷森森地看了他一眼。
暗翎被兩個兩個同伴一左一右各杵了一肘子,終於反應過來,討好道:“君上,下回再見著明聖,屬下一定謹言慎行,多說君上的好話!”
眾魔將:“……”
什麼意思?發生了什麼?明聖不是敵人嗎,為什麼要在他的麵前說君上的好話,難道魔族要向玄天樓低頭?!
這當中隻有離暗翎最近的蒙渠稍微知道一些發生了什麼,隻覺得容妄望過來的眼神都削的他頭皮發麻,連忙小聲道:“閉嘴!”
容妄盯著暗翎,黑眸微眯,聲音輕柔:“若是再碰見明聖……”
暗翎也餓害怕了,連忙道:“屬下一定閉嘴!”
容妄冷聲道:“你有多遠滾多遠,再叫他看見你,本君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他說罷之後一振衣袖,暗翎整個人再次被打飛。
容妄負手旋身,衣袍輕揚,身形變淡,眼看就要消失。
他那把必敗劍本來老老實實躺在地上,見主人竟然有不帶自己走的打算,頓時委屈,一下子跳起來,把自己掛在了容妄的腰上。
容妄抬手按了下劍柄,皺眉道:“你也想見他?”
必敗晃了下,容妄嘲諷笑道:“早把你忘了,何必。”
話雖如此,他倒也沒再將必敗摘下來,轉眼之間,整個人已經消失在了眾魔將麵前。
暗翎灰頭土臉地從一個草窩裡爬出來,腦袋上還沾著些樹皮碎屑,身長一丈的大漢,委屈的像個二百多斤的孩子:“君上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我又說錯啥了?”
蒙渠麵無表情道:“君上說你上不得台麵,丟人。”
暗翎:“……”
旁邊的扶息接口道:“君上英明。”
“……”
魔不是應該粗豪直爽嗎?為什麼要拐著彎的罵人啊!
葉懷遙在離恨天外麵看到嚴康的時候,心中就在擔心玄天樓分舵那邊的情況。
畢竟他讓手下將人看好,結果這家夥竟然跑出來了,也不知道玄天樓那邊有沒有人員傷亡。
好在從容妄那裡脫身之後,匆匆趕回去一看,除了分舵後麵一處牢房被炸,其他倒是沒出什麼大問題。
分舵舵主周馳已經趕到,聽說明聖回來了,連忙匆匆跑過來請罪。
他一見葉懷遙,立刻二話不說,單膝跪地,愧疚道:“屬下辦事不利,致使犯人逃脫,請明聖責罰!”
葉懷遙坐在椅子上,一盞清茶喝的沒滋沒味,便將茶盅放下,慢悠悠地說:“辦事確實不利。”
周馳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不過把人抓起來的時候是在本座麵前,你還沒趕到。說來這責任你我一人一半。”
葉懷遙輕笑一聲:“起身吧,說說怎麼回事。”
周馳大鬆了口氣,心中慶幸之餘又感激明聖寬和,站起來行了個禮,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之前葉懷遙匆匆往離恨天那邊而去的時候,他還在趕過來的路上,收到明聖之命後,幾乎是拚了老命地往過趕,總算跟葉懷遙前後腳地到了。
這位周分舵主也頗有能力,一到分舵之後,便緊急部署人手,排查城中的修士,並設立關卡,檢查是否還有人攜帶魔族寶物進城。
經過一番搜索,果然收獲頗豐。
那些修士們千辛萬苦弄來的寶物被收繳,固然不情願,但此處本來就是玄天樓轄地,他們私自拿了魔族的東西,又來到這裡躲避,原本也不占理,所以一番爭執之後,還是隻能一個個乖乖就範。
至於嚴康那邊,原本已經關進了牢裡,周圍更是守衛森嚴,誰料想外麵竟然會突然襲來一陣巨力,將牢門撞的稀巴爛,把他給放了出來。
周馳也是剛剛排查完魔族寶物之後回來,便遇到了此事,見狀知道事情要遭,不顧一切地上前阻止,也受到了餘波衝擊,卻還是沒能把人給攔住,讓他跑了。
葉懷遙靜靜聽他把情況稟報完畢,啜了一口茶,又問道:“阿南呢?”
周馳愣了愣,才想起來下屬稟報過,說是明聖還帶過來一名少年,身份不詳,但很得看重。
他當時正忙著,隻匆匆看了一眼,囑咐手下好生安置,便去處理其他事宜了。那少年依稀好像就是叫這個名字。
周馳連忙道:“回尊上的話,他已經被安置在旁邊的小院裡了,您要見,屬下派人把他請過來。”
葉懷遙道:“他沒出去玩嗎?”
說著公務,他突然關心起孩子來了,周馳不明白這是隨口一問,還是有什麼其他的意思,葉懷遙雖然從無疾言厲色,但心思真是難猜。
但他也怕明聖帶來的人遇到危險,這年紀的男孩又正是淘氣的時候,故而特意跟下屬交代過,如果阿南想做什麼,都要及時跟自己彙報。
眼下沒有彙報,應該就是沒出去吧。
周馳道:“未曾,現下應該在房中看書。”
葉懷遙略略頷首,一時沒有說話,周馳心中十分忐忑。
在每一位玄天樓弟子的眼裡,明聖法聖的地位都堪比神明。結果葉懷遙頭一回來到這處分舵,就發生了嚴康逃跑的事情。
他雖然沒有責怪,但周馳覺得自己首次覲見明聖,就沒把事情辦好,心裡卻是極為懊惱的。
他一心想做點什麼能讓明聖覺得滿意的事情,反倒因為太過緊張,腦子都有點不轉了。
這種心情簡直比討好家中愛妻還要緊張忐忑,周馳搜腸刮肚想了半天,忽然記起還有一件事尚未稟報。
他眼睛一亮,正待說話,旁邊的房門忽然被人敲了幾下。
葉懷遙道:“進來。”
門一開,來人尚且不知道是誰,倒是一股撲鼻的香氣先傳了進來。
葉懷遙本來漫不經心,這樣一來,立刻把頭轉了過去。
那一瞬間周馳幾乎有種錯覺,麵前尊貴優雅仙氣飄飄的明聖,仿佛連脖子都伸長了兩寸。
呸!明聖高華皎潔,不食人間煙火,怎能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