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之後他才發現,這張靠窗放置的方形幾案兩邊,葉懷遙和君知寒坐在對麵,自己跟容妄則並肩坐了另一邊。
元獻:“……”
容妄:“……”
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君知寒感覺自己被容妄和元獻同時瞪了一眼,滿臉莫名其妙,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葉懷遙道:“請問君閣主和元少莊主,二位方才為何會在海麵上動手?”
元獻道:“我察覺到魔氣,追出來之後看見海麵上有一條全白紙船,於是想要看個究竟。”
他說著看了君知寒一眼,道:“在下卻並未曾聽聞過,君閣主還有這樣的愛好,見識淺陋,多有得罪,見諒。”
君知寒微笑道:“我的愛好雖然廣泛,但卻並沒有穿壽衣乘紙船這一條。其實,我今天來,是為了送死的。”
他說著,拿起麵前的酒杯啜了一口,讚了句“好酒”,不等幾人問,便又講了下去。
“這事要從十八年前說起了。幾位見識廣博,應當都知道,我這酩酊閣搜羅天下異寶,每十八年舉辦一次奪寶會,會上的寶物部分由酩酊閣提供,部分由賓客們帶來。到時天下英雄俠客們便可以聚在一起,或交換,或購買,或部分也可以由我贈送。”
酩酊閣的奪寶會天下聞名,葉懷遙曾經也幾次受邀到場,自然對君知寒的規矩十分清楚。
這奪寶會說白了也是酩酊閣打響招牌的手段之一,拿出來贈送的寶物也都是稀世奇珍,甚至比平日裡對外售賣的還要珍貴。
每回在奪寶會開始的一個月之前,贈送的寶物名單都會被掛出,吸引各路人員參會。
這種方法固然能夠很快揚名,但與此同時,帶來的麻煩也不少。
有些人自忖無法在會上拔得頭籌,但又十分需要名單上的寶物,便會前往酩酊閣商議,想要以高價將寶物買下,再讓酩酊閣換其他物品來代替。
但生意人以誠信為本,君知寒自然不會自砸招牌,也正是這個原因,每一屆的奪寶會前,都會引起不少的糾紛麻煩。
要不是酩酊閣守衛眾多,君知寒本人的功夫又是高深莫測,恐怕到如今早已經死上了十七八遍。
葉懷遙聽他提起這奪寶會,立刻也想到了這一點,於是問道:“可是因為會上珍寶引起的糾紛?”
“明聖所料不差。”
君知寒笑著說:“幾位可記得當年的名單上都有何物?”
他這奪寶會舉辦的不是時候,葉懷遙和容妄正好在當年出事,自然一點也說不上來,倒是元獻還有點印象。
他想了想說道:“依稀記得是有忘憂見心草、陰陽丹、造化筆、長宵劍和乾坤奪元袋這幾樣。”
容妄白了他一眼,心道葉懷遙都出事了,他倒是把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記的清楚,真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其實奪寶會上列出的寶物清單不下數十種之多,也分為上品中品和下品,自然是等級越高,所要考較的題目越難,元獻心高氣傲,也隻關注了幾樣最稀罕的珍寶。
“元少莊主好記性,岔子就出在這陰陽丹上麵。”
君知寒道:“那一天,大約也是這個時節,我記得還下著雨,酩酊閣的寶物清單剛剛放出去不到半日,就來了一位自稱名叫朱曦的客人。”
他略一頓,葉懷遙趁著幾個人說話,提起筷子低調利落地夾了好幾塊桂花魚條吃,覺得十分幸福。
此時君知寒停下話頭,他也正好放了筷子,優雅舉杯淺酌一口,一本正經地說道:
“‘燭腹極照,不過半磚,朱曦霄駕,洞徹八海’,這朱曦是太陽的彆稱,他以此為名,倒是好大的氣魄。”
君知寒道:“我乍一聽這個名字,也是這樣想的,且認為這一定是此人為了掩飾身份,而故意起的化名,但是又發生了後麵的事情之後,我卻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從傳說裡的紅日仙宮當中而來,不然怎會如此奇詭?”
他雖然尚且沒講出具體的事情,但此時景色亦是孤冷詭譎。
一座華彩精雕的畫船停在乾涸的河床之上,周圍薄霧飄蕩,一輪淡淡的灰白色月影孤懸天際,照著四下嶙峋的山石與重重灌木。
如此場景之下,竟讓人聽了君知寒這幾句話,就打心眼裡湧出一股極度的驚疑與不安之感來。
容妄眼睫微垂,漠然倚窗而坐,似聽非聽,倒是元獻在旁邊說道:“以君閣主的手段能耐,都會有如此之感麼?”
君知寒道:“不光是我,酩酊閣的每一個當時見到他的人都是這樣想的。當時春雨霏霏,天色漸晚,原本還有幾分寒涼之意,可是我能夠清晰地看見,朱曦一出現,那掉在他身上的雨滴就儘數化作水汽,周圍的空氣也一下子變得燥熱。”
“然後他對我說,想要那枚陰陽丹。”
君知寒歎了口氣:“陰陽丹的主要功效便是延年續命,天底下也僅此一顆。他既然想要,自然是自己或身邊哪位重要親友命在旦夕了。但我自然不能給他。”
元獻道:“可事關人命……”
君知寒擺了擺手:“自從酩酊閣設立至今,何等的寶物沒有見過,每一樣都是世人夢寐以求,若是因任何一人壞了規矩,那以後也就會有二有三,酩酊閣便再無法在江湖上立足。所以就算來的是我的父母兄弟,妻子兒女,我也不會有絲毫通融。”
容妄眯起眼睛笑了笑,衝君知寒舉起酒杯道:“君閣主不為外情所惑,是成就大事的人,令人佩服,來,敬你一杯。”
他們顧著喝酒說話,葉懷遙趁機又夾了點東西吃。
君知寒把酒喝了,卻懶洋洋地笑著:“魔君過獎了。實在是在下沒有您那樣大的神通,人生在世,被逼到哪一步,隻能做出哪一步的舍棄和選擇。不是嗎?”
容妄淡淡“唔”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道:“很有道理,可惜你的選擇似乎沒有為你減少後續的麻煩。”
君知寒笑著說:“倒也是。我拒絕了朱曦,但也看出這個人似乎極不簡單,因而在同他說話的時候,已經暗中召集了不少人手,埋伏在酩酊閣的四周。”
“朱曦聽我拒絕的不留餘地,大約也是有些惱怒,當時我同他的距離不近,但也能感覺到,仿佛有種燒灼的熱氣從他身上傳導而來,連門口擺放的花草葉片都乾枯蜷曲。這人確實沒白叫他的名字,仿佛體內真有個太陽一般。”
“不過不知道幸或不幸,當時正是黃昏時分,朱曦一步步逼近,我簡直以為他要動手強搶了,外麵天色漸暗,太陽卻正一點點地向地平線之下落去。”
君知寒環顧四周,緩緩說道:“他看了一眼那日頭,突然便不再邁步上前了。”
元獻道:“難道他的力量,當真來源於天上的太陽?君閣主,請問太陽落山之後,他身上可還散發熱意?”
君知寒道:“有,但明顯稀薄了許多。”
葉懷遙道:“接下來呢?”
君知寒道:“接下來他隻是平平靜靜地看著我,問道:‘君知寒,你當真不肯交出陰陽丹嗎?’我說:‘酩酊閣有酩酊閣的規矩,請述在下愛莫能助。但除了陰陽丹以外,我這裡還有些其它靈藥,朱公子如果需要,我這便吩咐下人去取來。’”
葉懷遙道:“他想必不會要的。”
君知寒道:“是,他隻說了一句話,就很痛快地走了。”
葉懷遙道:“什麼話?”
君知寒抬眼,看著葉懷遙說道:“十八年為期,相拒之債,必來討回。”
他是個憊懶愛笑之人,但為了模仿朱曦當時的神情語氣,君知寒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幽幽,臉上半點笑意也無。
這話語似乎伴隨著災禍和不祥,聽在耳中,便是令人心頭一跳。
葉懷遙心神微晃,忽然感覺到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妙寒意。
冥冥之中,他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仿佛這句話不應該是朱曦說給君知寒聽的,而“必來討回”四個字,本應該是什麼人對自己來說似的。
葉懷遙略一定神,正要說話,麵前忽地伸來一雙筷子,卻是容妄挽袖給他夾了點菜,若無其事地說道:“光喝酒不吃菜,容易醉。”
好巧不巧,他夾過來的那道菜正是桂花魚條。
葉懷遙抬眼,兩人目光對上,容妄衝他笑了笑。
他本是個不擅長微笑的人,可是努力通過笑容來表達自己的善意和關切時,就總能讓人重新感受到那種,阿南式的乖巧溫柔。
葉懷遙也回了他一笑,心裡麵安穩許多,轉頭衝著君知寒說道:“君閣主口才太好,我竟聽的入神了。魔君說的是,有酒有菜,才最配清談,幾位請也嘗一嘗吧。”
他一邊說,一邊也把容妄夾來的魚吃掉了。
容妄含笑,率先依言吃了些東西,放下筷子的時候,卻是眼眸如刀,冷冷盯了君知寒一眼,目光中有探究也有警告。
他在心頭默默記了一筆——“君知寒其人不光討厭,而且心思莫測,需警惕。”
“元獻是純粹討厭。”
“不過今天的飯還是吃的不錯,葉懷遙好像喜歡桂花魚條,我不會做,回去學。他讓我夾菜吃,我吃了,還給他夾了,但沒法喂,有彆人在。”
“……君知寒和元獻真的很討厭。”
容妄的乾坤袋裡隨時帶有紙筆,隨時可以把他和葉懷遙相處時的發現記下來,這樣無事時偶爾翻翻,就好像這樣難得的時光又回到了眼前。
他決定一會散了席就寫上。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