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遙原本還擔心這些進入生死場的女子們會有特定的統一服飾, 那麼他的畫就還需要修改。現在一看打扮不同,各有風姿,倒是方便了他們混進去。
葉懷遙沒有了後顧之憂, 將自己的那幅畫取出, 在背麵畫下一串符咒,跟著往身上一覆。
便如同傳說中的畫皮,他瞬間變成了畫中美女的模樣。
容妄瞧了葉懷遙一眼,也照樣扮了。
這本來是障眼法中的一種,維持時間頂多也僅有兩個時辰,不過已經足夠。
兩人並未驚動旁人, 輕鬆混入一群忐忑不安的姑娘當中,隨著踏進了生死場的門。
場中血氣更加濃烈。此時正是兩場打鬥的間歇, 旁邊有小廝焚香通風, 客人們喝著酒, 興高采烈地點評著方才的戰局,渾然看不出剛剛目睹了一個人的慘死。
地麵上還有些血跡沒有擦乾,兩列姑娘進去之後, 戰戰兢兢地在旁邊坐了下來。
最前麵的四個立刻就被人給叫走了,其他的客人們談興正濃, 一時並沒有同女子取樂的興致,剩下的姑娘們一時無人理會, 便都坐在旁邊。
葉懷遙和容妄都沒有被點到, 容妄留了個心眼, 坐下的時候在葉懷遙的內側, 這樣即使要被叫走, 也是他擋在葉懷遙的前頭。
葉懷遙不動聲色地在整個廳中快速掃過,隻見最顯眼的就是大廳中間一個巨大鬥場。
場子的四周圍著一圈綠色的藤蔓, 上麵貼滿了符咒,防止打鬥的時候靈息外泄,傷到周圍的看客。
此時場子的中間扔著一根斷了的鞭子,不多時便被一名小廝過來撿走了。
四下的賓客們三五成群坐在一張張小桌邊上,桌麵上擺有美酒,負責伺候的姑娘則跪坐在最靠門口的小幾之後,供人挑選。
這一回,葉懷遙很快就找到了朱曦。
隻見他獨自坐在大廳最內側一個角落裡,正在默默地喝酒,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除此之外,葉懷遙還注意到,朱曦周圍的幾個人額頭上都隱隱有些汗意,外衫也早就被脫下來放到了一邊。
顯然在這個時候,對方的體內那種奇怪的力量就已經到達一定程度了。
眼下正好是葉懷遙和容妄瑤台之戰的第二天,也就是十八年前,算來距離酩酊閣召開識寶大會,還有大約一個月。
葉懷遙悄悄碰了容妄一下,示意他看,容妄坐姿端莊,眼睫下垂,目光落在麵前的桌麵上,隻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他這模樣簡直比大家小姐還要斯文,葉懷遙非常想開玩笑問一句,“妹妹如此嫻靜,是不是怕哪位爺看上了你?”
可惜麵前的不是展榆何湛揚,而是跟他關係不尷不尬的容妄,這話卻不好出口,隻得忍了。
“哎!”正在這時,葉懷遙另一旁的女子忽然低低驚呼了一聲。
葉懷遙循著聲音轉頭看去,見原來是這位姑娘太過慌張,本想拿起桌上的茶杯喝口水壓驚,放回去的時候卻不小心把杯子摔了。
這裡所用的每樣東西都價值不菲,她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出聲。
葉懷遙手疾眼快,從旁邊替她將杯子接住,裡麵的茶水微微一晃,濺上了他的手背和裙角。
葉懷遙將茶杯放回桌上,微笑道:“沒事,彆怕。”
他的聲音也被幻術修飾了,聽上去就是個音色清亮的女郎。
“謝、謝謝姐姐。”
這姑娘臉上還猶存著幾分稚氣,瞧著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還青澀的很,滿臉的膽怯。
她偷偷向周圍看了看,見沒人注意自己,這才鬆了口氣,又道:“我叫姮娥,請問姐姐叫什麼名字?”
葉懷遙微微一笑,道:“叫我阿遙罷。”
雖然麵前的姐姐是個不折不扣的美貌女子,但不知道為什麼,當她這樣含著笑意與自己說話的時候,姮娥竟能感到一種令人心安的溫柔與嗬護。
這讓她莫名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道:“阿遙姐姐,你長得可真好看。”
葉懷遙笑道:“你也漂亮,姮娥這個名字很適合你。”
坐在他另一邊的容妄悄悄把目光轉過來,輕飄飄地撩了雙頰暈紅的姮娥小姑娘一眼,然後又重新漠然看桌子去了。
姮娥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想笑,可是在這樣的環境當中,終究是緊張擔心勝過了一切。
她露出兩顆小虎牙,短暫地揚起一個略帶嬌憨的笑容,隨即又忍不住問道:“阿遙姐姐,你原來到過這裡嗎?你說……咱們,咱們還能活著出去吧?這些人好可怕,他們在看殺人啊。”
葉懷遙耐心道:“看見中間那個比武場了沒有?進去打架的人都是自願簽了生死狀的,所以他們在較量的過程中雖有傷亡,也是自願。咱們坐在這裡,不會有事的。”
姮娥滿是依賴地看著他,小聲問:“真的嗎?”
“自然不會騙你,要不然你看我怎麼不害怕?”
葉懷遙從袖子裡摸出幾塊鬆子糖,從桌子底下遞給姮娥,低笑道:“來,吃兩塊糖,吃了就不怕了。”
姮娥拿著糖,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感動。
她掙紮了一下,終究抵不過美人姐姐的溫柔和糖塊的誘惑,鬼鬼祟祟地朝周圍看看,將一粒糖偷偷放進嘴裡,腮幫子頓時鼓起來一塊,活像隻小鬆鼠。
姮娥小聲道:“真好吃!”
葉懷遙笑了,這時,容妄在另一邊悄悄用手碰了碰他,低聲提醒:“留神,有人進來了。”
見葉懷遙斂容坐好,容妄便要將手收回來,一不留神,掌中也多了塊糖。
此刻有一隊賓客進入,給整個大廳中帶來了小小的騷動。
葉懷遙如身邊的其他人那樣,雙手交疊抬起,微微低頭行禮,眼睛沒看容妄,聲音傳到他的耳畔:“給你也吃。”
容妄微怔,然後聽話地將糖放進口中含著。
這熟悉的滋味,讓他想起兩人當初在塵溯山上相處的那段日子。
那個時候,自己沒有恢複記憶,隻是個貧窮瘦弱的少年,卻如同命中本能那樣,第一眼看見,就被葉懷遙吸引。
於是他每日站在一邊,瞧著他給其他孩子們發糖吃。
那個時候,容妄是很羨慕其他人的,但自己又因並非塵溯門中弟子,不大敢靠近。
結果還是葉懷遙看見了他,每回都記著給他留點糖塞在手裡。
無論是何種感情和關係,這人都永遠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和救贖。
感動與歡愉隨著甜味湧上心頭,容妄眼中笑意漸濃,微側了頭,輕輕說道:“葉大哥好英俊。”
以前他吃了葉懷遙那麼多糖,這句奉承話可是一次都沒出過口。而此時說了出來,倒有種莫名滋味了。
葉懷遙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翹,隨即又壓了回去,所有的賓客們都進了門,內廳被重新關好,設下結界,他們也都坐了回去。
葉懷遙在上一個幻境當中看見朱曦欲殺孟信澤的新婚妻子,雖然沒有瞧見最終的結局,但結合朱曦的本事與當時情況推斷,他多半已經得手。
幾次的幻境都是圍繞著朱曦和孟信澤的事展開,昨日聽說朱曦來了生死場,葉懷遙本來猜測他們是要因為這樁仇怨在此地決鬥。
但這時候一看,進來的人麵目陌生,卻並非孟信澤,朱曦也一直穩穩當當在角落裡坐著,好像真隻不過是個看熱鬨的。
難道猜錯了?
他正在琢磨,朱曦不遠處的一個中年男人忽然抬起了手,指著葉懷遙道:“喂……”
葉懷遙被他突然的舉動驚了一下,但隻是瞬間,他就克製住了自己想要動手先發製人的衝動,起身行禮,微笑道:“請問這位貴客有何吩咐?”
這一下賭對了,那男子並非發現了他身上什麼破綻,而是敲了下自己麵前的空杯子,吩咐道:“就是你了,過來給爺斟酒。”
他這個舉動,挑戰的可不是葉懷遙,而是容妄。
——要不是知道目前隱藏身份需要低調,有人敢當著他的麵這樣吩咐葉懷遙做事,早就連屍體都涼了。
容妄瞪大眼睛,看著那名賓客,葉懷遙起身走過去時,暗暗從後麵踢了他屁/股一下,容妄才重新把頭低了下去,不再瞪人。
可是剛才那一下,也讓同桌的其他客人注意到了這位“青衣女郎”的舉止。
其中一個青年滿頭白發,麵目卻殊為年輕,見狀笑了起來,用胳膊肘杵了杵身邊的同伴,調侃道:
“你瞧瞧,方才旁邊那丫頭盯著你不放,你卻選了另一個,這是辜負了美人的芳心啊。”
他說著衝容妄招了招手,笑吟吟地說:“得了,小丫頭,你也一塊過來伺候罷。”
容妄挑了挑眉,臉色淡淡地起身,跟在葉懷遙後麵過去了。
走到近前,他提起裙角,直接大大方方往剛才那名客人身邊一坐,架勢比桌上的幾位大爺還像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