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何湛揚的想法一樣,當時在酩酊閣的樓中親眼看見容妄對葉懷遙是如何擔心的,也不太覺得對方會突然暗算,更何況,燕沉的反應也不對。
最起碼以展榆對他大師兄性格的了解,要是平時聽說葉懷遙被抓走了,他還有什麼可猶豫商議的,恐怕根本就不等他們過來,直接提著劍就去闖幽夢宮了。
玄天樓一行人禦劍回斜玉山,路上展榆低聲問道:“大師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燕沉臉上的失落沉重早已不見,不過他向來表情不多,倒也不大明顯:“將計就計,引出幕後。”
展榆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總算放心了,低聲道:“原來如此。”
何湛揚見他倆說悄悄話,便隨後追了上來。
他性格粗疏,但是不傻,聽見燕沉這將計就計幾個字,想了想,也明白過來。
他說道:“那咱們隨時跟七師兄保持聯絡罷,希望這次能把那該死的主謀給揪出來,搞出了這麼多麻煩的事情。唉,也不知道離恨天那種地方,師兄住不住的慣啊!”
他說完之後,忽然燕沉回頭,以一種帶著沉思和審度的目光打量自己。
何湛揚被看的有點發毛,摸了摸頭道:“大師兄,怎、怎麼了?”
燕沉道:“湛揚,你聽阿遙提過邶蒼魔君嗎?”
何湛揚道:“聽過吧……不多,就是咱們上回都在,問師兄當年瑤台之戰的事,他說過那麼幾句嘛。”
展榆想起一件事,補充道:“上回魔君剛剛複生之後不久,倒是曾經來找過師兄一回。”
燕沉和何湛揚同時瞧著他。
展榆將當初他在青樓碰見葉懷遙的容妄,而後四個人又在海麵上追蹤邪氣動手的經過都講了一遍。
末了他總結道:“當時邶蒼魔君對師兄表現的就還算友善,他們兩人之間也不曾動手——是挺奇怪的。”
何湛揚道:“大師兄,你問這個是……?”
燕沉道:“我總覺得阿遙回來之後,仿佛有一些事沒說清楚。他跟邶蒼魔君到底在瑤台上遇見了什麼,才會使他們兩人對待對方的態度大變?”
這個問題展榆跟何湛揚同樣疑惑。
他們倒不是想探究葉懷遙的隱私,主要是容妄的身份太過特殊,再加上葉懷遙的性格看似開朗,實際上又是個從來報喜不報憂的脾氣。
他有什麼為難失落之處從來不會主動說出,不得不讓人擔心。
玄天樓眾人紛紛猜測,明明距離真相隻差一層窗戶紙,但就是百思不得其解。而就在他們議論的時候,容妄和葉懷遙也已經到了離恨天的外圍。
兩人衣袂拂動,站在半空向下望去。
相鬥多年,這地方葉懷遙自然不是頭一回過來了,但一直不曾好好欣賞。
猶記得上次他來的時候,還是離恨天剛剛從十八年的禁製當中解封,又有修士搗亂,雖見景色奇麗,也隻是匆匆一瞥。
這次雖說名義上是被容妄“抓”過來了,心情相比上次倒是輕鬆不少。葉懷遙還頗有興致地欣賞了一番此地的美景。
這樣居高臨下的角度,便見整個離恨天依舊是紫霧飄蕩,一片片銀色的樹林疏落交雜,中間有寶光閃爍,異獸穿梭,宛如到了另一片異世。
葉懷遙道:“你真有錢,也難怪遭人惦記了。”
容妄道:“是,除了遭人惦記,再沒其他的好處了。”
葉懷遙道:“這可真是財大氣粗故意氣人,最起碼你自己有錢買糕吃了吧?這不就是好處。”
容妄唇角微揚,說道:“這些都是老婆本,自己不能花的。其實我還是很窮。”
他輕歎一聲,更為溫柔:“再說了,自己買的東西,哪有彆人給的好吃?”
他的笑意柔情中帶著狡猾,讓葉懷遙不禁又想起小時候一塊在歌舞坊聽牆角時,自己那番丟人的往事。
經年過去,容妄長大了許多,模樣變了,使壞的微表情還是與幼時如出一轍。
他忍不住在心裡道了句這個混蛋——當真從小到大就不是個好心眼的東西,真當我治不了你了。
葉懷遙神色一正,沉聲道:“邶蒼魔君。”
除了開玩笑,他已經很少用這個稱呼了,容妄果然被他弄得愣了一下,臉上的笑意微微頓住:“嗯?”
葉懷遙一本正經地道:“所謂士可殺不可辱,雖然技不如人被抓了回來,但是你可以關押我,不能調戲我。知道嗎?”
容妄:“……”
他不知道由葉懷遙的話腦補了什麼,腳下的必敗劍都晃悠了一下,帶著他整個人的身形在空中一飄。
然後小聲說:“……知道了。”
葉懷遙成功地也把對方嚇了一跳,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這還差不多,當人當魔都得有操守。好了,下去吧!”
容妄輕咳了一聲,點點頭,兩人收劍落地。
這次他們的打算是將計就計,既然幕後之人能弄了這麼一個幻境出來,最起碼對於容妄和葉懷遙之間的往事有部分了解,也應該知道葉懷遙對於容妄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人。
他一直在利用各種外部刺激,試圖挑動容妄心中的不甘,其目的無非就是想讓容妄心態失控,步上朱曦的後塵,對葉懷遙強行出手。
兩人的身份都至關重要,如果他們之間發生衝突,勢必會打破當下局勢的微妙平衡,甚至可能造成雙方關係破裂開戰。
那個假冒葉懷遙的出現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所以兩人決定將計就計,乾脆順著對方的心意,真讓容妄將葉懷遙帶回離恨天,再靜觀下一步的事態發展。
葉懷遙已經做好了當俘虜的心理準備,身上的七成功力都讓容妄幫他封住了。
但他沒想到,兩人一落地,離恨天周圍的結界就發出了一聲暮鼓晨鐘般的渾厚嗡鳴,緊接著,整個神秘莫測的離恨天已經大敞而開。
緊接著,竟然是一列列魔君親衛部屬魚貫而出,身穿正裝鎧甲,聲勢浩大地前來迎接。
葉懷遙上次進來還是鑽了結界的裂縫,之前也從來沒見過離恨天這場正門大開的場麵。
看見某些曾經交戰時熟悉的老麵孔,要不是身邊站著容妄,他幾乎要覺得這些人是準備出來討伐自己了。
容妄解釋道:“第一次帶你來,不能太草率。”
葉懷遙哭笑不得:“你們魔族都對俘虜這麼好的嗎?”
容妄含笑道:“有我在,沒事的。”
通過之前與朱曦那個神經病掰扯,容妄雖然也險些被激發出心魔,情緒失控,但他也不算吃虧,隱約摸透了那幕後之人的想法。
雖說是要迷惑對方,讓其誤會自己黑化,但出發點都是他對於葉懷遙的看重。所以容妄不抓葉懷遙,那是他舍不得,他抓了也不是要加害,而是實在對這段感情放不開手。
總之都說得通,所以隻需要對葉懷遙好就行了,根本不必顧忌。
再說,要是演這一場還得讓對方受委屈,容妄也不會同意配合。
兩人正要進去,他忽然想起一事,說道:“等等。”
葉懷遙停步,見容妄拿出一枚紫色的靈石,直接彎下了腰,係在他的腰帶上。
葉懷遙道:“這是什麼?”
容妄道:“離恨天魔氣太盛,我怕你不適應。帶上這個,進到裡麵之後便不會不舒服了。”
葉懷遙本來想把東西接過來,沒想到容妄當著他這麼多下屬的麵,就親自低著頭幫他佩帶,躲不躲好像都有點不合適。
一群人看著,葉懷遙隻好負著手若無其事一般地讓容妄係,同時跟他開玩笑轉移注意力。
他揶揄道:“看你準備的這麼周全,連這種魔族根本就用不著的東西都隨身帶著,說,是不是真的有預謀要抓我?”
其實他還真說中了一半。
這是上回葉懷遙來到離恨天後,容妄發現他因感魔氣而不適,便特意弄來了這塊靈石,想著若葉懷遙有一天真的來了,便讓他戴上。
其實做這件事的時候,他也沒有真的奢望對方能來,隻是讓自己有點事做,可以安放思念。
但這念想竟成真了,雖然是以另外一種方式,但也真是難以想象。
其中種種心情,容妄也隻是微笑不語,自顧自打了個好看的繩結將靈石拴牢,就直起腰來:“你戴著還挺好看的。”
葉懷遙低頭看了一眼,道:“是麼。”
他一年到頭,收到的荷包編繩玉佩好幾大車都裝不滿,看都不曾多看過,然而頭一回戴在身上的竟然是個男人送的。
男人還不普通,是個身為魔君又跟明聖有過一夜情的男人——實在叫人心情複雜。
緣分呐,神奇啊。命運呐,深不可測呀。
兩人說話之間,魔族的兵將們已經全部走出,分站兩側,躬身撫肩,迎接他們……或者應該說是迎接容妄進入離恨天。
這些魔族兵將當中,有人知道葉懷遙的身份,也有人從未見過明聖真容。
向來獨來獨往的君上竟然帶回來一名人族,還是這樣風姿卓絕的人族,再加上親眼見到了容妄方才從未有過的溫柔細致,魔族中的人都好奇極了。
君上很少動用這麼大的排場迎駕,不能丟人。他們一邊行禮,一邊又忍不住偷偷打量。
在敵人麵前他們是高傲冷酷的魔,在客人麵前他們是熱情好客的魔——所以麵對現在這位,應該采取什麼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