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遙道:“不要了吧,這樣回去太丟臉了。”
燕沉道:“到了山門口把你放下。”
他也不容的人拒絕,說罷反手一攬,直接把葉懷遙弄到了自己背上,背著人向山上走。
山下有禁製不能禦劍,葉懷遙也確實走累了,慢慢把手攬到燕沉脖子上,猶自叮囑道:“我要是睡著了,到了山門口一定要把我放下來啊!莫讓其他師弟們看見。”
燕沉好笑道:“這你倒要麵子了。放心罷,以後日子長著呢,肯定有你也把我背回來的時候,不丟人。”
容妄瞧著那兩人慢慢地消失在山路上,終究還是沒有過去搭話。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沾了些血汙的鞋子,想起對方才殺死的那個修士說,“好東西天底下的人都想爭搶,端看配與不配”。
其實這話,應該說給自己聽吧。
葉懷遙溫柔細致,心地良善,到哪裡都有人喜歡,連一名鰥獨老頭的心情都顧念到。
但他卻是一出生就掙紮在汙泥之中,步步走到今日,滿手的血汙是洗都洗不乾淨了。
燕沉有資格站在葉懷遙的身邊,光明正大地關心他,自己卻什麼忙都幫不上,隻有在暗處默默地心疼。
燕沉跟葉懷遙說“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容妄卻知道,自己與心愛的人之間,早已經沒有了未來。
他非常、非常的嫉妒玄天樓的每一個人,從那時到如今。
但又因為明知道他們都是葉懷遙所在乎的人,所以容妄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地去給對方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以免葉懷遙擔憂難過。
這種異常割裂的情緒導致他每每見到燕沉就心頭冒火,半句好聽的都說不出來。
聽到容妄的話,即使明知道在演戲,燕沉眼中還是掠過一絲怒意。
他可沒忘了上回容妄將自己從葉懷遙身邊拎開的事,而且也十分的確信,對方正在借著這個機會,故意氣他。
況且上回他們在動手的時候,冒出來一個假扮的葉懷遙,容妄竟然會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放棄抵抗,硬生生挨他一掌,這個細節也讓燕沉百思不得其解。
他回去琢磨了很久,得出的結論是,自己天性善良溫柔的師弟,在經過瑤台一戰之後竟然會對這個魔頭如此改觀,皆因為對方狡猾,改變策略,竟然開始學會示弱了!
目前容妄在燕沉心目中的形象,大抵就如同心機白蓮花以及綠茶婊一樣的存在,即便是雙方要暫時達成合作,也難以抵消他的不滿與防備。
燕沉的目光冷下來,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的話一語雙關,恐怕除了容妄之外,彆人都不明白。
他像是在問“你將我師弟帶到離恨天,是想做什麼”,實際上的意思則是,“從重新轉生之後,你的所作所為,目的究竟在何”。
容妄停頓了一下,有那麼一個瞬間,燕沉覺得自己在這位殘酷陰詭的魔君臉上,看到了某種迷惘之色。
但也隻是刹那,笑容就重新出現在了容妄的臉上。
他用一種斯文有禮的腔調說道:“身處黑暗的人,難免會對光明生出渴望。天下的人無比追求和渴望著能得雲棲君一顧,那麼我想和他交個朋友,似乎也不應該是什麼令人驚詫的事情。”
容妄含笑凝視著燕沉,故意問道:“怎麼,難道我這個魔想要被感化和向善,各位仁善的修士們不許麼?”
展榆皺了下眉,心道這邶蒼魔君雖然陰陽怪氣,卻是好狡猾的詞鋒。
他的真心與虛情假意,都仿佛這片魔域,隱藏在這片茫茫的紫霧後麵,讓人看不分明。
燕沉沒有直接回答容妄的問題,他的目光轉開,過了片刻,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我聽說,這棵樹名叫青尾。”
容妄微怔,見燕沉的目光望著自己的身畔,便順勢看了一眼,頷首道:“不錯。”
燕沉道:“青尾樹隻有在魔域的土地上才能存活,一旦離開離恨天中紫霧的保護而袒露在陽光之下,變回化成灰燼。”
“邶蒼魔君。”他看著容妄,沉穩中透出內斂睿智的光華,“生為殊途,永不同路。你是魔,便不要強求更多。”
容妄大笑道:“這是法聖定下的世間真理嗎?憑什麼?”
他話音未落,展榆已經皺眉,猝然道:“師兄小心!”
隨著他聲音逼壓而至的,還有龐大的魔氣。
容妄大笑的同時揚手,必敗劍鏗然出鞘,他竟未縱身向前,隔著十餘丈的距離,這一劍就徑直向著燕沉直斬而去。
魔息迸散如同怒海狂濤,這力量原本就已經強大到了可怖的程度,再加上占了地利,幾乎將殿前的整片空地都卷入了這道雄厚的力量當中。
直麵劍鋒的燕沉神色一凜,同樣作為絕頂高手,他意識到了魔君的怒火與強悍,反倒更加被激起了戰意。
燕沉半步不讓,舉劍迎上。
漫天紫霧飛散,金光迸濺,孤雪與必敗碰撞,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劍光如織,甚至連周圍觀戰之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刮麵如刀的勁風,刹那間天地皆寂,麵前一片漆黑,竟是因為靈流波動過於巨大,而暫時蒙蔽了眾人的視覺和聽覺。
不過也僅是短短一瞬。
兩把長劍研磨片刻,燕沉身形微側,容妄沉腕曳劍,兩人同時飛身後躍。
燕沉抬指掐訣,北風驟起,吹動漫天大雪隆隆而下,攜著至冰至寒的玄氣,向著容妄的方向席卷而至。
容妄冷笑一聲,揮掌拍出,廣袖飄舞如同夜風雲光,魔元運轉,大雪半半空中融化,被他化作水柱衝天而起,反向著燕沉的方向打了回去。
短暫的鬥法之後,兩人在水霧與碎冰當中同時縱身,頃刻間又是二十餘劍換過。
劍氣翻攪,風雨如晦,寒意侵骨,而劍鋒交疊之處,真元依舊在碰撞衝擊!
擦身而過之際,燕沉淡而穩的聲線傳入耳中:“邶蒼魔君,是否差不多了?”
容妄“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說:“在下還以為法聖是真心前來要人,原來竟是切磋。”
燕沉淡淡地說:“我從未相信過你,阿遙既然願意同你合作,必有他的理由。但若被我發現你欲對他有半點不利,邶蒼魔君,你一定會付出你最不想失去的代價。”
容妄淡淡地道:“我不想失去的,從來都沒有屬於過我。”
燕沉微怔,卻見對方又是一笑,道:“雖然這話由你來說,讓人感到非常刺耳,不過我一向最重視合作了,法聖放心便是。”
一語畢,容妄忽然舉劍向天,斜拖而出。
大地震顫,蒼穹作響,翻湧的濃雲自東向南,隨著劍勢鋪展開來,使得周圍的光線飛速黯淡下去。
燕沉亦是揮劍向天直刺,光影奪目之間,天空猶如被劍氣劈開,一麵晴朗一麵陰晦,明與暗相互交鋒,周圍的兩處魔林轉眼間枯萎凋零。
空中轟然一爆,碎雨如石劈裡啪啦地打下來,燕沉和容妄同時後退,展榆上前,一把將他扶住:“大師兄!”
何湛揚和管宛瓊則雙雙搶上,出劍護在燕沉身前,以防容妄趁勢攻擊,卻見容妄同樣也身形微晃,唇邊溢出一絲血跡。
兩邊的魔將要過來扶他,被他抬手揮開了。
燕沉咳嗽兩聲,下令道:“走。”
就在玄天樓與魔族發生衝突的同時,幽夢宮庭院裡的土地上,慢慢凸起一個拱包來。
隨即,土包裂開,竟然從中冒出了一個人。
泥土托著他上升,將這人送到了地麵上,隨即恢複原狀。
他從泥土之中爬出來,渾身卻乾乾淨淨,不沾半點汙跡,輕輕一抖衣袍,四下望望,輕易辨認出四周的方位,徑直向葉懷遙目前所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