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平生(1 / 2)

容妄的態度讓桑嘉皺起了眉, 雖然相貌變了, 但這個略帶刻薄的神情卻讓人感到分外熟悉。

桑嘉道:“見到死而複生的親生母親, 你不驚喜我還活著,不奇怪我為什麼在這裡?你應該是這樣的態度嗎?”

“母親是什麼?我可沒有那種東西。”

容妄嘲諷地笑:“不過是個令人有些厭惡的舊識罷了,好好交代你的陰謀吧!彆以為能從我這裡套交情博同情。”

如果他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或許見到虐待過自己的親娘, 還會心情複雜, 患得患失。

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 桑嘉跟他相處的時光不過是歲月長河中短暫的一環。

而血脈親緣,母子溫情, 容妄當人的時候就沒感覺到,成了魔之後,更沒什麼可懷念的。

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根本不是桑嘉的親生兒子,而是她癔症發作, 從什麼地方給偷來的。

桑嘉看著容妄冷硬的神情,眼中的神采褪去, 逐漸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從葉懷遙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覺得她的失望不像一位母親不受兒子認可的傷心,而是單純感到某種作品沒有按照自己預想那樣被製造出來,因而低落。

他剛才不開口, 本來是出於體諒之心, 想讓容妄自己與母親溝通,弄明白目前的狀況。但現在葉懷遙發現,容妄根本就沒有跟桑嘉說話的興趣。

他乾脆直接把話題帶了回來, 截斷兩人的交談。

葉懷遙道:“桑夫人,你為何要先後附在鬼王父子身上,與方才離開的丁先生之間又是什麼關係?痛快點都說出來吧,免得消磨雙方耐心。”

桑嘉這才將目光緩緩落在了葉懷遙臉上,眼中含著一種尖銳的光芒:“你是小世子?”

葉懷遙:“嗯。”

桑嘉忽然站起身來,上前兩步。

她伸著手,似乎恨不得把葉懷遙的臉捧起來,仔細端詳。

桑嘉的目光又有些茫然,癡癡地道:“你長得還是像王妃更多一些,可惜了,不像你父親……你們、你們都不像……”

這句“你們都不像”,讓葉懷遙的心中怦然一跳。

翊王是個儒雅守禮之人,行事素來有君子之風,又對妻子用情很深,這是人儘皆知的事情。

當年桑嘉懷孕之後大鬨,死活說孩子是翊王的,結果整個府中上上下下,幾乎根本就沒人相信她。

再加上後來證明了桑嘉懷上孩子的那段時間,翊王根本就不在府中,整件事就更加與他牽扯不上了。

葉懷遙從小到大就沒懷疑過容妄是父王的孩子,可是既然毫無血緣關係,當然不可能相像,桑嘉這句話又是從何而來?

他和容妄之間該發生的早已經發生,感情上也再無法割舍的掉,如果這個時候誰跟他說容妄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兄弟,那葉懷遙覺得除了一頭磕死也沒彆的辦法了。

容妄臉色倏地變做煞白一片,顯然也同葉懷遙想到了一處去。

眼看葉懷遙怔住,桑嘉的手就要伸到他臉上,容妄失態地向前邁了一大步,一把摟住葉懷遙,將他攬到自己的身後。

他拂袖將桑嘉震開,凶狠地警告道:“你彆碰他!”

桑嘉一怔,目光從容妄的臉上移開,落在了他摟著葉懷遙的手臂上。

她頓了片刻,忽然神經質地咯咯笑了起來,點頭道:“是的,是的,我竟忘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們兩個竟然能勾搭到一塊去,哈哈哈哈哈,天呐!”

葉懷遙看了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一眼,被對方尖利的嗓音在腦子裡麵晃了幾圈,反倒沒有剛才那麼慌了。

他想起一開始同鬼王交談的時候,鬼王知道他和容妄的關係,不過態度正常。說明當時桑嘉已經無法對鬼王進行控製,是他的自我意識占據了主導。

如果桑嘉沒有及時殺掉鬼王,改換成塔其格的身體,那等到對方徹底清醒,意識到自己曾經□□縱過之後,桑嘉很有可能就要被反噬了。

那麼,類比丁先生,是不是也有同樣情況?

他言行不一,行為古怪,會否也是因什麼人的操控?

除此之外,葉懷遙意識到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桑嘉這女人本來就是個瘋婆子,現在是個更瘋的婆子,而且居心叵測。

她的話真假都不好說,千萬不能關心則亂,被牽著鼻子走。

與葉懷遙不同的是,容妄被這女人一笑,卻是徹底暴躁了。

他冷聲喝問道:“你這樣笑是什麼意思?我的生父到底是誰,還不快說!”

桑嘉停止了大笑,但唇角依然帶著詭異的笑容:“你急什麼?害怕不小心跟自己的親生哥哥苟合了嗎?這可怪不得我。”

“我從小就跟你說過,你是我給翊王生的兒子,身上流著尊貴的血液,一定要爭氣,你父王才能多看咱們娘倆一眼……我讓你一定要爭氣,把翊王世子給比下去!”

桑嘉說到這裡,臉色倏地一沉,厲聲道:“可你這個沒出息的窩囊廢,瞧瞧你自己都做了什麼?!我讓你盯著盯著翊王世子,是看好了,同樣是王爺的兒子,他怎麼就能耀武揚威,騎在你的頭上!是讓你想辦法超過他,把他踩在腳下!”

她憤怒地嗬斥:“我讓你這個蠢貨把他當成心肝寶貝了?”

任誰費儘心血想培養一個優秀的兒子擊敗情敵,結果兒子自己反倒先淪陷給對手了,這種心情恐怕都愉快不起來。

桑嘉越說越是惱火:“人家把你比的連地上的泥土都不如,你反倒還要跪在腳下舔他的腳趾頭,連點血性都沒有!連自己的親哥哥都能上,我怎麼就生出來你這麼個色迷心竅的東西!你……”

卻是葉懷遙搶先喝道:“夠了,閉嘴!”

他平時雖然溫柔,這一發起火來卻甚有威壓之態,頓時將桑嘉喝止。

容妄的臉沉著,胸中怒氣卻宛如熊熊烈火,幾欲噴薄而出。

他又想到了小的時候,在那間破敗的院子中,桑嘉一發起瘋來就會劈頭蓋臉地打他罵他,怪他沒出息不爭氣,將不被翊王喜歡的責任全部推到容妄的身上。

一會說他血統尊貴,應該享受和翊王世子同樣的待遇,一會又說他豬狗不如,是攤扶不上牆的爛泥。

她尖銳的聲音從窗戶的破洞上飄出去,能一直傳出來很遠,容妄有時候被打一頓趕到外麵去睡覺,就能看見其他下人們嘲笑的目光。

一個親爹都不知道是誰的野種,瘦弱矮小,穿的破破爛爛,卻成天被說著該和翊王世子一個待遇,彆人能不覺得好笑嗎?

他還沒見過這個人的時候,就聽了太多遍這個名字。

葉懷遙……無數個寒冷的夜裡,容妄蜷在牆角下,想到這個名字,想著他會是個怎樣的人。

桑嘉那樣想讓自己贏過他。

但當真正見到這個人的時候,容妄就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這輩子都贏不了了。

他多不容易才得到這個人,絕對不能再承擔失去。

從未有過的母子之情早已在歲月中揮灑殆儘,桑嘉口不擇言地謾罵已經不算什麼,但容妄無法容忍她這樣扭曲自己和葉懷遙的關係。

他忽然暴起,一腳將她踹到了牆根底下。

塔其格的身體倒了大黴,因為桑嘉的連累撞在牆麵上,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容妄瞬身掠到他麵前,提著衣領將人拽了起來,惡狠狠地質問道:“我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還不給我快說!”

桑嘉比他還要激動:“你在懷疑什麼?說了是翊王,為什麼連你也不信,你就是我跟他的兒子,你就是……”

後麵的話沒說完,她就被容妄一巴掌打翻在地,額頭在地板上重重地磕了一下,頓時滿麵鮮血,可見容妄所用的力氣之大。

葉懷遙也同樣急於知道答案,但現在桑嘉附在塔其格身上,這個倒黴的鬼族二王子是無辜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容妄把他給打死。

再說,毆打自己的親娘,總歸也怪彆扭的。

葉懷遙身形掠起,在容妄下一次出手之前架住了他的胳膊:“容妄!”

容妄的手一頓,全身刹那間繃緊,而後終究還是將力道放鬆了下來。

塔其格的身體軟軟癱倒在地上,桑嘉不住喘氣。

葉懷遙道:“桑夫人,我父王曾經說過,他並不喜歡你這樣的女子,甚至在出了那件事之前,他連你的名字都叫不上,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他微頓,又道:“你病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臆想出來的。當年你根本就未曾懷胎,每日將枕頭塞在衣服裡假作有孕之人,是我母妃見你可憐,從外麵找了個剛出世的嬰兒給你撫養。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沒想起來嗎?”

這話將容妄說的都是一怔,扭頭朝葉懷遙看了一眼,見他睫毛微垂,幅度極小地搖了下頭,意識到後麵的話是對方現編出來的。

——他倒希望葉懷遙說的才是真相。

葉懷遙揣摩桑嘉的心理,從一開始,她就受到所有人的嘲笑,沒人相信翊王會看上她,沒人相信容妄是翊王的兒子,而她也在不停地爭辯中一天天做著美夢。

那麼現在跟她說,連容妄這個兒子都不是她生的,她從來就沒有懷過孕,就等於徹底打翻了桑嘉所相信的一切。

這恐怕是個人就會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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