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是說,姐姐呀,咱們在同條船上耍水打漁多快活,我為你吃苦受累心甘情願,你怎麼偏生看見彆人家的俊小夥,就把我拋到腦後去了呢?
給姑娘們劃船的那名小夥子愣了愣,然後撓了撓頭,忍不住笑了——葉懷遙這唱的,分明是在替他吐露心聲嘛。
有個高挑個子的姑娘一跺腳,鬨了個大紅臉,過去擰他耳朵,又不好意思地朝著葉懷遙的方向啐了一口。
有個漁民大叔高聲道:“娟娘,人家說的是啊!你跟柱子還不快點去做米糕給咱們吃,怎又衝著彆的小郎君唱起歌來了,被人家看出來了吧,哈哈哈!”
扔帕子本來是另兩位姑娘,隻是將野果丟過去之後又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了,娟娘看著著急,便帶領姐妹們唱歌造勢。
沒想到葉懷遙眼尖,一掃便瞧見她和那撐船的小夥子眉目傳情,應當是一對,便以此對歌唱了回去,既不會讓姑娘們下不來台毀掉氣氛,也等於委婉拒絕好意。
葉懷遙和葉識微一看就跟她們距離很遠,漁女們本來就鬨著玩的意思居多,笑鬨一場,也就不好意思再繼續調戲了。
葉懷遙笑著將那塊帕子扔還到對麵的船上,風度翩翩地斂袖一拱手,算是對方才那個玩笑的賠禮。
他總是能這樣輕易地讓所有人都喜歡。
葉識微唇角微揚,本來想跟葉懷遙開玩笑說幾句什麼,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頭暈,他不動聲色,伸了個懶腰,走到旁邊坐了下來。
葉懷遙轉頭看見,便也走過去,關切道:“累了嗎?”
“沒有,不累。”葉識微輕輕歎息一聲,道,“就是覺得你之前沒說錯。”
葉懷遙道:“我說什麼了?”
葉識微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我發現我還真就是想爭寵啊。”
葉懷遙笑道:“嗯?也想唱首歌給我聽?”
葉識微道:“那哪成,可顯不出我獨特的地位。哥,你跟我說兩句好聽的話吧。”
他沉吟著道:“就比如……說你一直很想我,我是你最親最重要的人等等,讓我樂樂。”
葉識微這個要求來的有些突然,葉懷遙挑眉看他。
葉識微眼神無辜:“這話你自己先前也說過的,不就是連起來再重複一遍麼。”
他小時候生的文秀,人也喜靜,常常能捧著本書坐上個一整天,讓人打眼看去,就是個斯文書生模樣的人物。
這些年來摸爬滾打,經曆的多了,雖然仍舊是一副風目薄唇,白皙俊秀的風流樣貌,但氣質中增加的這份高深威嚴,卻早已與當年大不相同。
葉懷遙忽覺有些陌生,仿佛對方就站在麵前,又離他極遠。
他一副若無其事的口吻,溫和笑道:“我才不說,得等回了陽間,讓你儘心儘力地討好我,才能考慮。”
葉識微搖了搖頭:“怎麼這樣當哥,太過分了吧。”
葉懷遙笑了一聲,說道:“我一直都這麼過分,你以後還得一直忍著呢。”
葉識微薄唇輕抿,也跟著笑笑:“那我盼著。”
他說不上來什麼感覺,隻覺得腦子裡一陣陣犯暈,也不知道是暈船,還是對即將發生的事擔心過甚。
本來下定決心要跟贗神搏上一把,但計劃從見到葉懷遙起就開始失控,身邊多了一個人,他就輸不起了。
可是命運從來就未曾厚待過他們,他無法預料未來。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無法控製的悲觀情緒,好似要將他拉入某個絕望的深淵。
葉識微喃喃道:“哥哥,我要是死了,你還是彆記掛我了。”
這句話僅僅是在唇齒間含糊地轉了一圈,並未說出口,而後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方才那些漁船已經逐漸遠去了,葉懷遙趁著沒人,用靈力探入水底,尋找異常。
一個大陣的陣眼,通常都會設在山間水底,可惜一直到船隻靠岸,他都沒有什麼發現。
葉懷遙道:“識微,下了船不遠應該就是城門,咱們進城看看吧,人多,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獲。”
葉識微道:“好啊。我這麼多年不來,都已經辨不清方向了,想不到你記得這麼清楚。”
葉懷遙道:“你是很久不來,但我上回可是托贗神的福,跟容妄在幻境裡轉過一次了,印象深刻。”
“其實說來,我和容妄也算是老相識了,但關係一直不算親近。”
葉識微邊走邊說:“當初同住王府,後來又一起逃難。我知道你一直都頗為照顧他,但隻以為你是看他可憐。”
葉懷遙隨口道:“隻是初見的時候那樣想過,後來是真拿他當朋友。有時候是不是說得來,能不能談到一塊去這種事,也很微妙嘛。”
葉識微笑了笑:“下次有機會,我倒也很想與他把酒共坐,見識風采。”
兩人一開始隨口閒聊,葉懷遙沒往心裡去,但說著說著,他心中生出一種微妙的異樣感。
兩人的談話銜接自然,葉識微的語氣也正常,似乎感覺不出來任何破綻,硬要說哪裡不對,那就是葉懷遙的第六感覺得這人變了。
這種感覺,在之前君知寒、丁掌櫃同他談話的時候,同樣也出現過。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再怎麼也會有所感應。
懷著這種心思,葉懷遙重新琢磨下船後葉識微的那兩句話,便覺得不大對了。
正如葉識微剛才自己所說,大概因為兩人的性格都有一些冷淡,雖然也是自幼相識,但葉識微和容妄的關係一直都非常疏遠。
若不是葉懷遙跟容妄在一起了,葉識微大概根本就不會想到要提他,更不用提這樣反反複複地糾纏。
而且他很滑頭,不問容妄去哪了,也不說他會不會過來,隻回憶過去的相處,所以無論之前兩人間說過什麼話,都不會產生矛盾,而且還能試探葉懷遙容妄的行蹤。
這些異常讓葉懷遙意識到,跟自己說話的人,很有可能已經是贗神了。
葉識微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全力一搏隻爭取來了十分有限的時間,現在贗神回來了,葉識微的意識重新被壓製了回去。
葉懷遙悄悄攥緊了拳頭,努力掩飾自己的心痛憤怒。
當年麵對親人慘死時的無力與悲傷從未消弭,隻是隨著歲月的流逝被深埋在了胸腔之內,與心血骨肉相連,愈發難以釋懷。
無論是曾經的吳恪,還是如今的贗神,都視人命如草芥,將一切視為滿足私欲的工具,葉懷遙尊重生命,樂善好施,生平最不齒的就是這種人。
當年的亡國時,他沒有能力護住自己的親人,如果這一回還讓葉識微和容妄因此而出事,那他如今的名望榮華,豈不是全都成了一場笑話?
葉懷遙挺想衝上去一劍把對方給捅死的,偏生這家夥又頂著葉識微的殼子。
他恨的牙癢癢,勉強用這麼多年的好涵養將一切複雜情緒都硬生生憋了回去,終究若無其事地笑一笑,說道:“左右容妄也會過來找我的,你若想同他說話,等他過來不就行了?”
贗神剛剛清醒過來,就拐著彎打探容妄的去向,很難說是不是有什麼企圖,那麼葉懷遙索性就順著話說,滿足他。
贗神果然對這個消息很感興趣,不過他也是個老奸巨猾的家夥,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心情表現的太明顯。
他仍舊以葉識微那種淡然從容的口吻說道:“是麼?他還有多長時間過來,要不要咱們在原地等一等?畢竟前方情況未知,多一個人多份保障。”
這麼多年共處於一個身體當中,神思多少有些衝撞,贗神了解些許葉識微的往事,基本上已經將他的性格摸透了。
但畢竟當意識由葉識微主導的時候,他無法感知在外麵發生了什麼,因而對這對久彆重逢的兄弟會如何相處,還是有些想象不出。
他知道葉識微是極在意這名兄長的,說完之後想了想,為了表示親近,又用親昵的口吻加了一句:“否則,讓你這樣貿然涉險,我總還是擔心。”
他頂著葉識微的皮囊跟葉懷遙裝模作樣,活生生把葉懷遙說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作者有話要說: 裡麵的漁歌是仿照馮夢龍《童癡二弄》中的風格所作。
看有的寶貝說百度搜不著,跟大家說一聲哈,書裡麵沒注明出處的詩歌也都是瞎編的,沒啥水平,彆認真[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