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 此地對於每一個人都印象深刻, 那麼出現在赤淵之下的, 為什麼偏偏是這樣一處幻境?
楚昭國的都城,他們曾經的家, 同外麵那些終年盤旋的戾氣、不願投胎的厲鬼,又有什麼關係?
還有他們剛剛進入鬼門的時候, 看見的那隻山丘獸。
葉懷遙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越想越鑽牛角尖,這其實並不符合他的性格,但猛然湧上來的猜測就像是一道當頭打下的水浪, 沉重而冰冷, 令人幾乎喘不上氣來, 胸口傳來窒息一樣的脹痛。
葉懷遙想起了那個因為容妄的嫉妒而顯形的鎮子。
和如今的情況不同,因為當年鎮子當中的慘案就是在那片地方發生的, 容妄的負麵情緒不過是將幻境觸發出來而已。
但這裡是陰間,並非楚昭國的故土,竟然會出現一片規模這麼大的幻境,應該需要很強大的怨恨不甘才可以吧?
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似乎隻有,葉識微恨他。
如果說……之前的一切都是葉識微撒了謊……
他的心緒,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樣平和,從墜樓的開始,他就從來沒有放下過那份被舍下的不甘。
因為怨恨,所以可以吸引贗神,被他附體。
因為怨恨, 設計令瑤台坍塌,意欲置葉懷遙和容妄於死地。
殺死鬼王的陰謀、充滿著冤魂的深淵、所謂要探索這黑霧背後的秘密……贗神其實隻是個借口,一切都是他的本意。
會是如此嗎?
無數疑問如同鋒銳的尖鉤,從各個不同的方向探出來,撕扯著他的神經,在仿佛欲裂般的頭痛中,還夾雜著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懼。
似真非真。
這是葉懷遙最無法接受的情況。
如果麵對的是敵人,他可以無畏拔劍迎戰,但如果那個心存恨意的、一心想要算計他毀滅他的人,是愧對已久的弟弟,那麼葉懷遙不知道應該如何去麵對。
正恍惚時,有人在身後詢問:“哥,你怎麼了?”
葉懷遙回過身來,麵前時葉識微那張溫文俊秀的臉。
那個瞬間,深藏的感情驀然決堤。
動作先於意識,葉懷遙驀地抬手,一把抓住了“葉識微”的手腕,這一刻,忘記了對麵站著的已經並非自己想要找尋之人。
他握的那樣緊,自己手背上的青筋都迸了起來,贗神感覺到腕骨生疼,但隻是垂下眼睛看了看,並未掙脫。
他眼中帶著種微妙的好奇,又重複了一遍:“你怎麼了?”
雖然是熟悉的聲音,但腔調語氣方麵都跟葉識微有著細微的不同,贗神這一開口,反倒讓葉懷遙清醒過來。
他手上的力氣微微放鬆,抬起眼睫。
自從發現葉識微已經被替換成了贗神之後,葉懷遙心裡厭惡,一直連多看一眼他都不願意,這還是頭一次正視對方。
他盯著對方被笑意掩飾住的、冰冷的眼睛,盯著那雙眼睛當中的自己。
方才情緒上來,感覺仿佛世界萬物不存,儘數化為泡影,直到此時,才重新察覺到,周圍草薰風暖,人語笑鬨,夏意盎然。
剛才自己的情緒不對,絕對不是他的正常狀態,而更像受到了這裡的怨氣影響。
葉懷遙將贗神放開,問道:“識微,當年那件事……你恨我嗎?”
他直覺上感到,楚昭故土會出現,這背後隱藏的目的絕對不簡單,有必要試探一番。
這個問題出口的時候又有點心酸,他甚沒敢認真鄭重地詢問過葉識微,卻在這時麵對著附在他身上的贗神說了出來。
贗神打量著葉懷遙的表情,覺得挺有意思。
他體質特殊,說人不是人,說鬼不像鬼,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他看不上,偶爾遇見幾個想攀談幾句,又有葉識微這個變數在,自然也不會深交,因而多年來倒是甚少與他人這般相處。
雖然相互之間交集不多,但畢竟是占用了人家葉識微的身體,神思難免有偶爾產生交融。
對於兄弟兩人過去的一些零碎記憶,以及葉識微對於葉懷遙的惦念,贗神都能察覺到一些。
他生來是器靈,不知人類的感情為何物,是從這當中,才體會到了何為思念、痛苦,喜悅、哀傷。
其中種種讓贗神覺得十分新奇,看見葉懷遙的時候,這新奇又變成三分不解,三分可笑。
在葉識微的回憶中,葉懷遙性情開朗善良,待人誠懇,遇事溫柔,自己出身富貴也就罷了,偏偏見到哪家遭災誰人可憐,總得湊過去幫上一把。
這個人仿佛是完美無缺的,幾乎普通人所欣羨渴望的優秀品質,在他身上都能找到。
但由贗神的角度來看,這些卻根本就是一文不值了。
善良有什麼用?待旁人越好,還不是自己虧的越多?
這種從未經曆過風雨的紈絝子弟身上,總是有種近乎愚蠢的天真。
愚蠢到讓人很想看看,當經曆過跌宕風雨之後,沾染了後悔與怨恨,他又將如何去對待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