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不信。
三年前阿姐突然把那位沈公子送回敘芳樓,柔嘉雖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柔嘉直覺,阿姐應該是對那公子有情義的。
一年前阿姐平反了當年沈尚書家的案子,柔嘉才知道那沈公子原來是沈家後人。可沈家早就沒有人了,沈知禮並沒有回沈府,而是仍然留在敘芳樓做個樂師。他本來是書香世家的貴公子,如今在敘芳樓那樣的地方苟且著,倒是讓人唏噓。
而且柔嘉總覺得,阿姐和那位沈公子,還有彆的故事。
卷耳盯著香爐裡嫋嫋青煙,有些出神。
*
沈知禮午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未時了。
如今他成了這敘芳樓的主人,自然沒人會來煩他。臥房裡燃著暖爐,但他的膝蓋的經脈還是跳痛,沈知禮麵色麻木,早就已經習慣。
敘芳樓裡迎來送往,樓下的聲音有些吵,沈知禮靠在床頭,捏著眉心,喉間動了動。
他又夢到了那天。
沈家被抄家的那天,是上元燈節。
閔國習俗,上元燈會那天,人們會帶著麵具在盛京大街上嬉笑玩耍,熱鬨又繁華。
夜色中的燈樓三丈三,照亮半個盛京。
那天刑部帶了人,把他們家團團圍了個遍,沈府血流成河。
他父親被先帝安了個罪名,是通敵。
可大家心知肚明。
先帝嗜戰多疑,所謂通敵,不過是狡兔死,走狗烹罷了。
沈府中哭聲與哀嚎聲不斷,街上慶賀上元的活動仍在繼續,一邊是盛世繁華,一邊是人間地獄,像是百鬼夜行。
忠仆帶著他偷偷從後門溜走,可終究躲不開追兵。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在沈知麵前倒下。
他不是沒有害怕過的。
就是這個時候,那個帶著鬼麵麵具的姑娘出現在他麵前。
隔著半張麵具,那姑娘隻露出半張精致的臉。
她把手裡的另一個麵具不由分說的扣在他的臉上,他背後是堅硬牆壁,那姑娘把他推在牆上,一雙手臂攀上他的脖子,墊腳吻他。
像是上元燈節所有幽會的情侶那樣。並沒人注意到他們。
身前縈繞著淡淡的女兒香,她的背後,是重甲在身的皇室追兵。
沈知禮身子僵硬,心臟跳的像是快要炸開。
生與死,他第一次這樣近的感受到。
那姑娘帶著鬼麵麵具,聲音很輕。
“你想活著,就聽我的。”
那並不算是個吻,隻是兩個人冰涼的唇相貼著,呼吸輕輕交纏。
沈知禮垂眸,不去看四處搜尋的侍衛。
直到追兵漸漸走遠,那姑娘才退開身子。
她身子柔軟貼在他身上,初時不覺,推開時沈知禮才覺得,今夜的風這樣冷。
她看了他一眼,低低說了聲什麼,轉身就走。
沈知禮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神色空曠。
他是沈尚書獨子,君子六藝樣樣出眾,沈家是書香世家,沈知禮前半生遂意過了頭。
可也因著沈家的關係,從此,他這輩子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這個天底下。
沈家滅門半個月後,沈知禮廢了自己的一雙腿,入了敘芳樓。
那日的吻成了揮不去的夢,他想著,留在京城,早晚有一天可以見到她。
那姑娘給他的麵具他一直留著,也一直在查它的主人。
當年他以為麵具是柔嘉公主的。
直到三年前,他看到攝國殿下的那個木匣子。
“篤篤——”
沈知禮回神,看向門口,“誰?”
“公子,徐大人到了。”“知道了。”
沈知禮掀開被子,撐著床沿把自己挪到輪椅上。又在上麵蓋好毯子。
他不喜歡彆人伺候,所以一直是一個人照顧自己。
操控著輪椅來到門口,沈知禮打開門,站在門口的阿秀立刻過來推他。
阿秀是汝城過來的,小姑娘今年剛剛十六歲,她長得不漂亮,在盛京這地方也找不到什麼生計,沈知禮便讓她來敘芳樓打打雜。
阿秀在村子裡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能吃苦,此刻她也不覺得伺候人有什麼不好的,她推著沈知禮來到上房門前停下。
“公子,阿秀可以和你一起進去嗎?”她想到了什麼,臉上泛著紅。
沈知禮自然知道徐銘和阿秀的關係,聞言隻是淡淡‘嗯’了一聲。
房門打開,徐銘幾步走過來,看到沈知禮先是作了個揖,待看到他身後的阿秀時,目光軟和了幾分。
阿秀推著沈知禮到桌前,她規矩地站在沈知禮身後,視線再不能從徐銘身上移開。
她和徐大哥都是汝城人,不過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丫頭,徐大哥可是正經的讀書人,如今又是狀元郎,風光無限。
徐大哥的父親不讓他娶自己,阿秀膽子也大,竟然就直接偷偷跟著徐銘來了盛京。
如今徐銘還未在朝中站穩腳,得知阿秀在敘芳樓過得還算安穩,再加上她喜歡這份差事,徐銘也沒強娶,打算等自己有點成就再來娶她。
一來二去,徐銘和沈知禮也就相熟了起來。
可徐銘覺得還不到成婚的時候,阿秀想法可不一樣。
這男人,還是得自己抓緊了的好。
阿秀想,她得做點什麼。
兩個男人在房間裡談事,阿秀給他們帶上門,去給他們泡茶。--
徐銘今日來,是有事和沈知禮商量的。
近日暴雪不斷,盛京周圍一些偏僻的地方,有許多房屋因著這場雪災而坍塌。
官員瞞著不敢往上報,徐銘不忍心,再加上沈知禮也有意幫扶,敘芳樓有錢,這才算是緩解了一些,隻是讓沈知禮拿這麼多錢,徐銘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來,徐銘是說轉機的。
“有位貴人願意幫我們一起,幫助這些百姓重建。”
沈知禮挑眉,不置可否。
這盛京裡官官相護,若真是幫了那群百姓,勢必會得罪管事的人。
沈知禮跟他說明,誰知徐銘卻笑著道:“沈兄放心,這位貴人身份尊貴,這件事情她不能明麵上幫助,但私下裡還是可以支持的。”
若是不能明麵上幫助,那就是不能用權,隻能用錢了。
可這不是一筆小錢,敘芳樓不窮,沈知禮也算是有錢,隻是給流民找暫住的地方,再加上房屋重建,實在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沈知禮不知道盛京誰有這份能耐。
他斂目細細思索,雪白狐裘在他身上帶了點書卷氣,徐銘忍不住想,若是當年沈家沒有出事,沈知禮該是多麼出色的一位貴公子。
阿秀端著茶水進來,給兩個人麵前各擺了一杯。
沈知禮淡淡道:“你說的貴人,是指誰?”他眼睛狹長,眉目朗朗,但隨意掃人一眼,卻透著淡淡陰鷙。
他性格有些奇怪,徐銘也不是在意這些的人,聞言道:“我跟她約好今日來敘芳樓商討此事,想來是快到了。”
凜冬大雪,窗外樹木枯枝被厚雪壓斷,發出一聲脆響,門外適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徐銘眼神亮了亮,“到了。”
門被侍女推開,一道帶著笑意的女聲響起,是盛京地道的官話。帶著股清雅。
“徐大人謙謙君子,本宮倒是沒想到你會約在這個地方。”
沈知禮聞聲抬頭,怔然的看著進來的人,眼底刹那幽深。
卷耳看到屋子裡的人,挑了挑眉。
那人眼中驚詫糅合執拗,仿若兩灣烏黑深潭,讓人深陷其中,不願自拔。
</>作者有話要說:每次碼字我都想,為什麼人隻有一個腦袋兩隻手呢,根本不夠用!
導致我想寫個有好多手的妖怪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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