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都市,四十五歲,女,安全!”
“育成,十八歲,男,沒有生命體征。”
最後這具情況特殊,警員們衝到門口的時候已經隱約能聞到一些腐爛味,破門之前他們也做了足夠的準備,誰知道,當這扇大門一撞開,那撲麵而來的氣息把所有人逼退了出來,那味道至今無法形容,就好像是有人把鯡魚罐頭和爛豬肉一起放在鍋裡煮,還混著一點化糞池水的味道。
屋子很小,應該是出租屋,家徒四壁,就一張光禿禿的床,床邊丟著年輕男孩的T恤牛仔褲。警員從兜裡翻出一個破損的棕色錢包,拔出身份證看了眼,十九歲。很年輕,一個年輕到做什麼都來得及的年紀。
“身上無明顯外傷,應該是吞安眠藥,而且,死了至少一周了。”警員說。
屋內的氣味沒那麼難聞了,警員翻出他的手機看了眼,然後便好像被定住了,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心臟像是被人拽住狠狠掐了一把。也不是心疼,就是沉悶,那種烏雲罩頂,讓他再也喘不上來氣的沉悶。
是一條沒有發出去的信息,收件人是他的媽媽。
【媽,我真的害怕,我得了抑鬱症,我已經沒錢了。您開學給我的錢,都被人騙走了。兜裡就三百塊錢,我騙了您,開學的學費也沒交,老師一直在催我,他們電話馬上就要打到家裡了,我沒辦法了,對不起啊,我真的害怕您的打罵,下輩子再報答您吧……】
就為了那麼點學費?
有人覺得不可思議。
“父母沒好好溝通啊,平時又打又罵的,孩子能不怕嗎?”
他們畏懼父母,畏懼上司,畏懼學校,畏懼朋友,畏懼同學,畏懼眼光,畏懼俗世的一切流言蜚語,畏懼這城市的光,畏懼所有所有,可就是不畏懼死亡。
案發現場一片沉默,有人再難忍受,捂著眼睛蹲在地上,拿胳膊擦著眼淚,低聲喃喃地操罵著。
而電話那收到消息的方正凡,攥著電話的粗短手指頭發著緊,骨節發白,兩頰吸得已經麻木了。
窗外的天空,其實已經放晴,一碧如洗。樹梢間,隱隱落下了一層淡淡的光影,天光終於下陷,薄霧漸散。
方正凡心想,今年的冬天可真長啊,長到他以為他能看遍風雪,今天的冬天又好像很短,短到有些人連見一麵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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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淩白自首了,毫無預兆的。
那天警局的風格外大,她好像是被刮來的。梁運安當時看著那個女人穿著高跟鞋麵無表情地走進警局,這麼跟李靳嶼說。
李靳嶼發現自己想錯了,魯明伯並沒有他說得那麼愛全思雲,他沒有替全思雲頂罪,來替全思雲頂罪的是李淩白。
審訊室裡,當年那束幾乎要射穿他眼睛的白光,打進李淩白那雙毫無情緒的眼睛裡,她仍然高高在上地仰著天鵝脖頸,隻是她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是,我是‘引真’,也是我逼王興生跟他秘書自殺的,因為他們手裡有我走私古董的證據,王興生和他秘書想要告發我,借此讓我坐牢。”
梁運安坐在她麵前,問:“那八年前的陳青梅呢?”
審訊室隔著一扇單麵玻璃,外麵能看見裡麵,裡頭看不見外麵,李淩白卻好像知道李靳嶼站在外麵似的,她微微側過頭,仿佛在對著外麵說:“你可以算在我頭上,畢竟當初要是沒有我,她也不會認識王興生,也不會因為愛上王興生跟他出軌後愧疚的自殺,大概是覺得自己貞潔烈女的牌子立不住了吧。”
“陳青梅不是信徒?”
李淩白坦誠說:“我承認我所有的罪行,唯獨一點不承認,‘引真’不是邪/教,更沒有信徒之說,你可以說我利用他們施行詐騙,但我從來沒讓他們信過什麼教。”
梁運安不太有耐心,他胸腔中簡直竄出一團火,越燒越旺,音量也不自主地拔高了至少三個度:“那今天全城的警察都在陪你玩是吧,那個十九歲死在出租屋的男孩,虞微至今下落不明,還有那些吞了安眠藥現在還在醫院搶救的人,你都拿他們當什麼!”
李淩白沒有說話了,眼底也沒有抵抗,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梁運安。
半晌,昏暗的審訊室,李淩白說:“我要見李靳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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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鶻擁攪涸稅駁緇笆保正把烤好的蛋糕從烤箱裡拿出來,準備跟老太太們視頻直播,並且教他們如何將厚厚的奶油抹勻,然後用紅色的果醬寫上李靳嶼的名字,名字寫到一半,電話響了。
“怎麼了?”葉靼訓緇凹械蕉邊,慢條斯理地將靳字寫下去。
梁運安聲音有些急躁,“要不,你來下警局,李靳嶼出了點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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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那位年輕英俊的心理學家,也見到了全思雲,兩人正對峙在另一間審訊室。
“好久不見,全老師。”
全思雲看著這張熟悉又乖戾的臉,算起來,是她見過的學生中,最不像學心理的,“這行還沒讓你厭煩?我以為你畢業後就轉行了。”
男人翹著二郎腿,答非所問:“如果每個罪犯都像老師這樣,我恐怕這輩子都轉不了行。我本來想不通一個問題,李淩白為什麼要替你頂罪,但是我現在突然想通了,就如李淩白所說,她其實根本不知道‘引真’到底是做什麼的,‘引真’也確實正如她所說的,她頂多隻是詐騙,並沒有對他們進行洗腦。”
“我也沒有啊。”全思雲說。
“是,你是沒有,”男人說,“你隻對李淩白一個人洗了腦,洗腦一個人總比洗腦一群人來得容易。我之前想多了,我以為你是因為父母的事情對社會製度不滿,弄出一場這麼大的自殺事件來給社會製度或者政/府難堪,後來我才發現,你不是。你確實心理夠變態,你做這麼多,你隻不過是想讓李淩白心甘情願替你頂罪。我具體沒猜到你這麼恨她的原因,但我跟李靳嶼後來查過,你父親確實是因為經濟犯罪入的獄,你母親也確實是自殺的。不過李靳嶼在檔案裡發現,你跟李淩白小時候在那個四合院裡,當過一年的鄰居。”
“王興生是你逼死的,王興生當時想舉報的並不是李淩白,而是你。”
“全老師,你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吧?”
全思雲笑得滴水不漏,眼神甚至毫不避諱地盯著麵前這個英俊的男人,說:“你去寫書,一定是個暢銷書作家,真能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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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門口緩緩停下一輛高級保姆車。
大廳,小警花正低著頭準備給市局撥個電話,忽而聽見門口傳來的高跟鞋聲,也沒注意,大廳嘛進進出出總有女人,那女人走過她身邊,她也沒太注意,一手掛著話機,一手搭在桌上百無聊賴地彈著手指,直到聞見一陣淡淡的蛋糕香,她才有點嘴饞地下意識抬了下頭,還以為是誰叫的蛋糕外賣。
本以為映入眼簾的會是一張跟蛋糕一樣甜膩膩的臉,卻沒想到,眼前這女人妝很淡,一身黑色西裝成熟乾練,配了個韓式蛋花卷,可能是在家閒著無聊DIY的,不過手藝不太成熟,但卻意外添了幾分俏皮,加上那張有點高級的冷淡慵懶臉,此刻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但卻莫名跟裡頭那個弟弟搭。
不知道為什麼,小警花當下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她跟李靳嶼一定有關係。就算不是女朋友,兩人一定也是朋友。
畢竟這種配置在生活中也不多見了。就好像學生時代,那些長得好看的,總是能通過各種途徑成為朋友的。小警花下意識跟女同事交換了一下眼神,顯然,他倆是一致的。
梁運安一見到葉鰨心裡才鬆了口氣,“你進去勸勸吧,他把自己關在裡頭好久了。”
葉骺戳搜勰巧冉舯盞拿牛黑色西裝和襯衫的袖子都被她捋到小臂上,整個人懶洋洋地抱著雙臂倚在牆上,冷淡地說:“我要見李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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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赤紅色的夕陽,攏在天邊,風光瑰麗,卻照不亮著小型的會客室,裡頭就一張桌子,一盆剛發芽的小綠植,擺在窗台上,隨風輕輕搖擺,隱隱還能聽見一絲微弱的蟬聲。
李淩白帶著手銬在她麵前坐下的時候,葉骼裂笱蟮乜吭諞巫由希麵前不知道擺著一份什麼文件袋,她看著她,二話不說滑過去,推到她麵前。
李淩白反倒被她先發製人,一愣,低頭看了眼這個黃色的文件袋,“這什麼?”
葉魎擔骸岸暇關係協議書,我不知道你剛剛又跟他說什麼了,為了避免以後他再因為你的事不開心,我自作主張,幫他斷絕跟你的母子關係。他忍你讓你,是因為你生他養他,我不忍你,是因為我愛他。你要怎麼作死,我都不管,但彆惡心他。”
“為什麼是兩份。”
“看不清楚麼,還有一份是外公的,他怕明天公司股價大跌,隻能先將損失降到最小。順便他讓我轉告你,好好改造,重新做人,至少出來之後,李卓峰還能養你,哦,前提是,如果他有李靳嶼那個腦子的話,你安安心心坐牢就是了。”
窗外的蟬叫似乎越來越清晰,好像夏天真的快來了。
李淩白終於失控,聲嘶力竭地尖叫著,好像一隻被扒了皮的烏鴉,淒厲難忍――
“李靳嶼就是個變態,他監控我,跟蹤我,你不知道吧,我結婚的時候,他跪著求我呢,讓我不要拋下他。”
葉骼淶地:“行,我回去確認一下再打斷他的腿,還有彆的要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