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會結束, 一群保安護著他們回後台休息室。
簇擁的人群裡,鬆虞下巴微抬,身量很高, 脊背又筆直。儘管隻是普通的商務休閒打扮, 一眼望過去, 仍然足夠鶴立雞群。
直到徹底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她還記得站在台上的感受。
說那些話的時候,她需要極力控製住自己, 才不至於令手指痙攣起來。
而現在冷風一吹, 冰火兩重天,她更覺得自己像是洗過一次桑拿,後背沾滿了滾燙的汗水。
不知為何,鬆虞竟鬼使神差地又想到了池晏。
他做過許多次公開演講。
每一次站在台上, 都是那樣風度翩翩, 遊刃有餘, 仿佛他是天生的演說家,擲地有聲, 舉手投足,都能夠煽動起觀眾的情緒。
那麼台上的他又在想什麼呢?
他回到漆黑的幕後,是同樣感到疲憊,如釋重負,還是……更加興奮?
這真奇怪。她又心想。
在一場大戰勝利之後,自己腦中出現的第一個人,竟然是池晏。
而他們明明才剛剛大吵過一架。
“你剛才說得很好。”
尤應夢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鬆虞感激地一笑, 握了握她的手。卻發現觸手同樣一片濕滑。
原來尤應夢的細膩掌心裡,一層密密的汗珠。於是鬆虞才明白,原來她和自己一樣, 隻不過是表麵平靜而已。
推開休息室的門,江左還穿著那身撩人的蕾絲西裝,卻根本毫無形象地盤腿坐在一隻旋轉椅上滑著手機。他聞聲抬起頭,看清楚來人的一瞬間,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陳老師你太厲害了吧!我剛才看網上評論都爆了,簡直是……所有人都變成了你的迷妹!”
鬆虞一怔:“這麼快網上就出評價了嗎?”
江左大力地點頭:“是啊!直播嘛!”
她卻本能地產生了一點懷疑。
就算是直播,按照正常的傳播速度,也不可能立刻就引爆全網的。
但江左已經迫不及待地將手機屏幕投影到半空中。
大段大段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文字,像迷宮一般出現在他們麵前:
【天哪太爽了!每個字都說到我心坎裡了!】
【那個死記者憑什麼當眾提這種問題?受害者有害論這一套還沒玩夠嗎?】
【真的不想再看到李叢這個惡心的名字了,能不能抱走美女導演不約?】
【姐妹們,查了一下陳鬆虞的履曆表,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娛樂圈大女主劇本吧?19歲入圍星際電影節最佳新人,拍過一部年度票房冠軍,一部票房亞軍,今年才27歲?】
【圈內人,匿名說句大實話,李叢那傻逼根本不懂電影,當年純靠投陳鬆虞的一部處女作賺了大錢。德叢影業之所以能走起來,純粹是走狗屎運。】
【所以這麼多年,德叢都拿陳鬆虞當搖錢樹,難怪不肯放人啊。我看他們公司的其他項目都挺不靠譜的。他真是滿腦子屎。】
【等等,我好像發現了什麼:陳鬆虞自從兩年前那部長片撲街了,就一直是半消失狀態,直到她不久之前跟李叢解約,才終於有新的拍攝計劃,難道說……】
【盲生你發現了華點。】
【小聲說,其實當年我在電影院看過那部撲街長片,真的排片特彆少,我是趕一大清早去看的。但我覺得挺好看啊,最後還看哭了,不是像很多人說的那樣,特彆藝術和無聊……】
【影迷舉手。我覺得陳導演的電影都很好看,很誠懇,好像在跟觀眾對話一樣。而且她從來不跟風拍那些爛大街的商業片,作品裡一定是有自己的思考和表達的。】
【是的是的!我記得她拍過一部愛情片,是關於一對基因匹配度不高的私奔情侶的!真的哭掉了我一包紙巾……】
身邊的兩個年輕人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爭先大聲念出這些評論。
但反而是被談論的主角自己,仍然隻是一臉平靜。
江左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陳老師你看看!有這麼多人喜歡你!你怎麼一點都不高興的!”
但她隻是無動於衷地笑了笑。
“你看,這就是輿論。”鬆虞說,“今天罵你,明天愛你,每天的風向都在變。”
江左愣住了。
他意識到鬆虞在說些什麼,一時不禁啞然。
之後才艱澀地說:“……您說得對。”
過了一會兒,張喆也火燒火燎地衝了進來,半隻腳剛跨進來,就抱著手機喊道:“陳老師你火了!”
於是氣氛儼然又變回了最初的火熱。
他興奮得滿臉通紅,仿佛大醉了一場,喜滋滋地刷著評論,又重溫了好幾遍現場的視頻。
但突然他眼睛一轉,仿佛想到了什麼,小聲問鬆虞:“對了陳老師,那個杠精男記者,是誰提前安排的托嗎?那兩個問題,真是提得恰到好處,演技也不錯,好會拉仇恨哦。”
鬆虞慢慢回憶著對方當時的神情。
“應該不是托。”她托著下巴說。
張喆:“啊?可是我聽說那個記者都被保安拖出去了啊,這麼誇張的事故,還不是提前設計好的噱頭嗎?”
鬆虞:“……”頓時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這在她看來,倒很像是某人的“即興風格”。
於是她隻是微微一笑:“我也不清楚,也許是這家酒店的保安特彆瘋吧。”
張喆摸著後腦勺,更加困惑地嘟囔道:“可是這是五星級酒店吧……”
但很快他們就沒空看網上的評論。因為手機又開始響個不停,像是許願精靈歡快的召喚。連鬆虞自己都收到了不少同僚的慶賀。有人說非常喜歡她剛才的那番話,有人恭喜她拍新片,還有人已經試圖向她提出合作邀請。
望著那一排排的新消息,她不得不感到輕微的恍惚:不記得是誰說過這樣一句話,當你紅的時候,會覺得娛樂圈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而她已經兩年沒遇到過好人。
此刻她才意識到,這場小小的發布會,其曝光度和影響力,都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的預期。
香薰靜靜燃燒著,是某種能令人安定的香氣,淡淡的萬壽菊、琥珀與麝香。昏黃壁燈照耀著眾人的臉,如出一轍的快樂。
張喆甚至開心得滿臉發光,又雙手合十,不停地碎碎念道:“感謝偶像!”
楊倚川:“啊?你偶像是誰?”
張喆:“當然是製片人老師了!”
“哦哦,他也是我的偶像。”
鬆虞在一旁靜靜聽著。
她想要說“這未必是他”,但是心底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隻能是他。
除了池晏,沒人能有這樣的能力,將輿論徹底玩弄在股掌之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過了一會兒,張喆又提議:“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鬆虞抬頭看了一眼尤應夢:因為這場發布會的緣故,影後提前了幾天進組,這是另一條好消息,拍攝計劃更充裕了。
“也好。”她點了點頭。
借此機會,恰巧能讓這幾個演員之間更熟悉。
張喆:“去哪裡好呢?這附近好像沒有特彆好的餐廳,這家酒店的自助餐也做得相當一般,早就吃膩了……”
鬆虞心念一動:“我知道一個地方。”
“……不過要叫夠保鏢才行。”
*
故地重遊。
勾人的烤肉香氣裡,一排破破爛爛的小燈泡,像一串又一串熟透了的白葡萄,在塑料頂棚上搖搖欲墜。
這家燒烤攤和鬆虞上次造訪時,竟然根本沒有任何區彆:還是那麼三三兩兩的食客,與一個沉默寡言的攤主。
傅奇帶了幾個人,遠遠地站在後麵。
他原本想要清場,讓其他人離開,但是被鬆虞攔住了。
“熱鬨點也沒什麼。”她說。
傅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