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尖即將交錯滑開的一瞬間, 池晏重新握住了她。
這一次他更用力,帶動著鬆虞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他們幾乎撞到了旁邊的水煙壺,黃銅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像鳥雀的啼鳴。
“完美的合作夥伴。”他輕輕地說, “你就是這樣定義我們的關係嗎?”
鬆虞:“這是事實。”
他的手扣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這是一個牢牢的, 掌控的姿勢。
“我不這麼覺得。”
粗糙的虎口停留在她的脈搏上。他能夠感受到, 她的脈搏在穩健地跳動著, 像一條川流不息的河流。他所觸碰的是如此鮮活的生命。這蓬勃的生命力令他也心生向往。
於是這隻手繼續往上。
他掌心的繭, 細細地撫摸她的手臂,沿著她肌膚的紋理, 仿佛在描摹一幅看不見的刺青。
直到一口白煙突然噴到了他的臉上。
池晏一怔。
他看到麵前的女人手中握著細長的煙管,對自己微笑。她的脖子上還半纏著深紅的絲巾,像一幅古老的阿拉伯畫卷。緲緲的煙靄裡, 她的臉是一輪新月, 在浮雲裡若隱若現。
但最美的始終是她的眼睛。
眼波流轉,目含春水。平日難得一見的風情。
指尖不自覺一頓。
而這短暫的遲疑,讓鬆虞得以真正掙脫了池晏的桎梏。
她緩緩地坐直了身體, 隔著一張桌子, 又深深地吐出一口形狀漂亮的煙圈。
纖細的手上, 握住的是那隻還沒人碰過的新煙管。
“你看,我學得很快。”鬆虞微笑道。
池晏的喉結滾了滾。
“是, 你一向很聰明。”
“你過獎了,Chase。”他聽到她以一種異常放鬆的語氣說, “我並不聰明,隻不過不怕比彆人多吃一點虧。但我永遠知道,什麼才是最適合自己的選擇。”
他隻注意到,她又在叫他Chase。
“叫我池晏。”他說。
“噓。”她眨了眨眼, 將食指抵在唇上,“這個名字是你的秘密,對吧?”
“不。我的事對你來說都不是秘密。”
池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毫不遲疑地說。
鬆虞微笑著搖了搖頭:“你不需要對我做這樣的承諾,我們隻是合作拍一部電影而已。很快這一切都會結束了。”
池晏想,不,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但是繚繞的、迷醉的白煙,又將她包裹了起來。
他明白此刻多說無益。
於是他也隻是一邊喝酒,一邊垂著眼看她。無論鬆虞用的哪一支煙管,一旦她放下手,他都會緩緩地握住同一支。
好像他們在樂此不疲地玩著同一個遊戲。
鮮煙葉和蜂蜜。還有她唇上殘留的餘溫。
池晏無聲地咀嚼這刻骨銘心的滋味,將它深深地吸進肺裡。
像他們曾經擁有過的那個吻。
“我不會放手。”最後他輕聲道。
無論是那張照片。
還是你。
*
後來他們根本分不清楚,是誰抽得更多一點。
池晏在喝酒,而她在喝茶。
他們像一對恩愛的、漂亮的情侶,擁有最般配的外表。不斷地交換著彼此的煙管,在暖黃的燭光下喁喁私語。
沒人能看出他們的貌合神離。
直到回到了酒店,鬆虞才發現,原來水煙的後勁這麼大。
她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當電梯在往上滑行的時候,那種眩暈感被放大到了極致。於是開門的瞬間,她險些一個踉蹌,摔到地毯上。
好在她反應很快,平衡感也不錯,立刻扶著牆壁站直了身體。
而池晏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停在半空中的手又放了回去。她沒能給他機會。
她低頭去拿房卡,但視線還有一點恍惚,怎麼也翻不到房卡:人就是這樣,不想要的時候,那個東西時刻在你麵前晃悠;真正需要它的時候,卻在哪裡都找不到。
挎包的鏈條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互相碰撞,回蕩出清脆的響聲。
而一隻漫不經心的手從身後伸過來,越過自己。兩隻修長的手指,夾住另一張薄薄的房卡,直接打開了房門。
這動作太行雲流水。
長臂擋在鬆虞麵前,仿佛她又被他半攬在了懷裡。
池晏等待許久,才終於等來這個機會。
“要我扶你進去嗎?”他在她身後說,聲音含笑。
而她回答:“要我給你小費嗎?”
他從胸腔裡發出了悶笑。
但就這時,他們都聽到了另一個細微的聲音。
兩人同時轉過頭——以這樣糾纏的、讓人誤解的姿勢。
尤應夢出現在走廊的另一側。
鬆虞心想:糟糕了。
她從對方的眼神裡就已經看出來,她一定誤解了什麼。
她往前站了幾步,離池晏遠了一點,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故意的吧?”
他微笑著附耳道:“什麼故意?”
“你早就發現她在看,才故意這麼做。”
而他好整以暇地說:“不,她看到的都是事實。”
鬆虞:“……”
去你的事實。
果然,尤應夢遲疑地問道:“你們倆……住一起?”
“是的。”
“不是。”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來。
鬆虞又惡狠狠地瞪了池晏一眼,將房卡從他手裡一把奪過來,才轉過頭對尤應夢說:“尤老師,你不是說有事要對我說嗎?現在可以嗎?”
尤應夢:“當然可以。”
鬆虞毫不留情地走過去,重重地關上了門。
房門合上的前一刻,她發現池晏還停留在走廊上。
專注的目光,深深地望進自己的眼底,像一個美麗的深潭。
他似笑非笑地對她做了個口型:
“好夢。”
而鬆虞也假惺惺地笑道:“祝你繼續失眠。”
轉過身來,她發現尤應夢已經十分體貼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
鬆虞不禁道;“抱歉,尤老師,這麼晚還來打擾你。”
“其實我也睡不著,所以一直在等你回來。”尤應夢提議道,“要不要去陽台坐一坐?”
這正中鬆虞的下懷。
她笑了笑:“太好了,我現在非常需要新鮮空氣。”
站在露台上吹過了冷風,又連喝了好幾杯水,鬆虞果然覺得自己清醒不少。
她仰頭看著天空。漆黑的雲層,讓天幕變得如此晦暗。
原來今夜並沒有星星——之前自己所見到的絢爛夜景,都隻不過是水煙所製造的幻覺。
尤應夢:“看來明天會下雨。”
鬆虞握著陽台的圍欄,身體慢慢往外傾:“那正好,我們明天也要拍雨戲。”
“可惜這部電影不能永遠拍下去。”尤應夢說。
鬆虞一怔。
似乎有人曾經對她說過同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