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撈起了一尾人魚。
儘管雙方都戴著潛水手套,那依然是她熟悉的溫度和觸碰。
鬆虞轉過頭來,對他微笑。
隔著厚厚的鏡片,蔚藍的海水與不斷上升的水泡,他們依然看到了彼此的眼睛。
莫名地,既然什麼話都不能說,她依然覺得既驕傲又安定。
這是她的潛伴。
在海下,這意味著兩個人要將後背托付給彼此,生死相依。
但豈止是在海下呢?
他們永遠在一起。
於是鬆虞任由池晏牽著自己,繼續下沉。
他們深入到最五彩斑斕的海底,看到最震撼的、語言難以描述的景象。原來時間在海底根本是不存在的,而日光折射進海水裡,又美得這樣驚心動魄。
甚至於從水下抬頭,重新望向海麵,都會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是另一個世界。這是藏在珊瑚和礁石裡的天堂。
而他們曾有幸沉淪於天堂。
*
重新再回到甲板上時,鬆虞當然已經累極了。
她四肢乏力地躺在地板上,像條脫水的魚,任由海風吹拂著自己濕漉漉的頭發。
最後還是池晏將她拖去了浴室。
兩人各自清理一番,自覺已經曬夠了太陽,於是溜進了冷氣十足的私人放映廳裡。靠一部鬆虞很喜歡的老電影,打發了一下午的時間。
看完電影再出來,他們倚在欄杆邊,恰好能夠欣賞海上壯麗的日暮西斜。
池晏從背後抱著她,用手臂環住她的腰。
背靠著溫暖的胸膛,鬆虞將腦袋靠在他的肩。
她突然意識到:又一天過去了。他們短暫的假期也快要結束了。
真奇怪,明明隻有短短的兩天時間,卻已經足夠讓她對於這艘船,產生了某種難言的依戀之情。
一種微妙的悵然若失,像是漲潮的海水,填滿了她的內心。
池晏仿佛也察覺到她搖擺不定的心情。
他低頭看她一眼:“怎麼了?”
“隻是覺得,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
“舍不得?”他輕笑一聲。
她的語氣很坦率:“是有點舍不得。”
池晏捉住她的手心,放在掌中把玩:“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再帶你開帆船。”
“帆船?你又會?”
“沒什麼是你未婚夫不會的。”
“哪來的未婚夫。”鬆虞噗嗤一聲笑出來,“你自封的,我可沒說話。”
池晏挑眉,輕輕摩挲她中指上的指環:“原來我還沒轉正?”
“當然沒有了。”她忍著笑,將他的手挪開。
“唔,可是……我們都已經是潛伴了。”
“兩碼事。”
於是他又低下頭來,更用力地抱住她,用嘴唇貼著她的耳廓。
溫熱的氣息,令她也想到了陽光下的海水。
“親愛的,不如你給我交個底,我到底還要做些什麼……”
鬆虞在他懷抱裡轉過身來,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唇:“你自己想吧。”
“遵命。”
他笑意沉沉,借機捏住了那隻細長的手指,用牙齒去輕輕咬柔軟的指腹。
刺而癢的感覺。
天黑過後,白艇就按照原定的計劃,開始返航。
到了深夜,池晏無端端地醒來,手邊一片空蕩,令他警覺。
鬆虞並不在身邊。
他推門出去。
夜裡船上的風很大。
借著甲板上的白燈,他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鬆虞抱著腿,將下巴放在膝蓋,身體蜷縮成一團。
莫名地,這背影顯得太單薄,令他心口一刺。
於是池晏眉頭微蹙,又折返回去,拿了一塊毛毯,輕輕地披到她肩上。
“怎麼在這裡?”他問。
鬆虞沒有回頭,反而輕聲問:“你也醒了?”
“你不在,我自然就醒了。”
“那你陪我吧。”她說,“最後一天了,我想看一看海上的日出。”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被呼嘯的風聲給壓了過去。
池晏懶洋洋地笑道:“日出每天都一樣,怎麼還值得你這樣熬夜。”
話雖如此,還是手撐著甲板,挨著她坐下來。
鬆虞說:“今天的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他故意問。
“……就是不一樣。”
當然,他們彼此都清楚,她隻是不舍得去睡覺。
反而儘力地想要將他們的時間——能夠在船上共度的時間——延長一點,再延長一點。
鬆虞伸手出來,作勢要將肩上的毛毯分他一半。
但池晏隻是反握住她的手,將這塊厚厚的長毛毯,更用力地層層包裹著她。
“不用了。”他說。
長臂一伸,摟住她的肩。
於是鬆虞也順理成章地歪過來,將頭枕在他身上。
月光照耀著坐在甲板上的兩個人。
他們麵對著漆黑的大海,懶洋洋地摟抱在一起。
海風獵獵。如果旁人見了這一幕,一定要評價一句:兩個不怕冷的瘋子。
“離日出還有好一會兒。”池晏一副閒聊的語氣,“說點什麼吧。”
“說什麼?”
“不如就說,你這幾天在電影節做了什麼。”
“噢。”鬆虞一板一眼地說,“我看了很多電影,每天都要看三四部展映的新片,其餘時間就在咖啡館裡讀劇本,最近有很多劇本遞過來,正好可以思考一下接下來的工作計劃……”
他冷不丁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
“……忘了想我。”
這是句多麼老土的話。鬆虞哈哈大笑起來,在他懷裡笑得前仰後合。
而他分明一臉無奈,但也隻能用力地摟緊了她。
突然一個巨浪打過來,遊艇微微地搖晃起來。她一個不小心,失去平衡,徹底倒在他臂彎裡。連人帶毛毯,像隻圓滾滾的雪球。
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時的自己有多麼靈動與可愛。池晏不禁又低下頭去,隔著毯子按著她的肩膀,輕輕吻了吻她的鼻尖。
“這很不公平。我每天都在想你。”
他歎息一聲,目光幽深。
鬆虞莫名地心口一熱。
因為池晏此刻控訴的聲音,低沉而喑啞,像絲絲的光線。
“我也想你。”她喃喃道。
用力地摟住他,耳朵貼住他的胸膛,去聽他的心跳。
是紊亂的,不規律的。
就像她一樣。
她又道:“這兩天真的很開心,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他懶懶地說。
“謝謝你讓我擁有一個真正的假期。”
“這是舉手之勞。”
“不。”她輕輕一笑,“我已經太多年沒有休過假了。”
她的人生始終被工作所填滿了。哪怕是被李叢雪藏的那兩年,鬆虞也從來沒讓自己閒下來。就像是一根緊繃的弦,永遠蓄勢待發,永遠鞭策自己前行。
但原來,休假這件事,所帶來的並非是罪惡感。
反而令大腦真正放空的那一瞬間,她才更能夠去聆聽內心的聲音,從一種全新的方式,去重新認識自己。
沉到了海底,才終於學會了呼吸。
池晏低低地笑:“其實我也和你一樣,很久沒有休假過了。”
她抬起頭來看他,有些詫異:“真的嗎?”
“嗯。”
“好吧,你也是工作狂。”
“不。”他淡淡道,“我隻是不喜歡一個人。你愛電影,但我從來沒有愛過什麼。工作也不過是為了填滿自己的時間。”
“陳小姐,我一直在等你出現。”池晏將她的下巴抬起來,撬開了她的唇。
海風凜冽。
而他的唇舌就像烈酒,能迅速地溫暖她凍僵的四肢。
遠處,天邊終於浮現出一抹魚肚白。
但似乎無人在意。
鬆虞捧著他的臉,鼻尖相抵,認真地修正他的話:“是我們都在等彼此的出現。”
“你知道嗎?後來我又去跟檢測中心的胡主任聊過。”她繼續道。
“嗯?”
“他對我說,或許基因匹配度100%,也是某種程度上的愛無能——因為我們都太特彆,都沒有可能再找到其他合適的伴侶。
“這也是一種基因缺陷。這種選擇本身具有太強的排他性。假如你沒有出現,那麼,我的確就會是愛無能。”
“但我出現了。”池晏微笑著,將她摟得更緊,“雖然我承認——我的出場方式不那麼好看。”
但是命運到底將他們連到了一起。
是命運嗎?
還是基因?
不對。
或許真正的答案是,他們本質上就是同一類人。
身份、地位、階級的鴻溝,都無法抹去那電光石火的一眼,彼此靈魂深處的震顫。
命運給了他們一個糟糕的開局。
但是他們注定會被彼此吸引。
無論第一章是怎樣寫,終將會走到同樣的結局。
“天亮了。”
不知是誰說。
他們共同抬起頭來。
清澈的海水猶如一塊巨大的綠鬆石,又被耀眼的霞光染成壯蔚的金紅。
無論多少次凝視海上的日出,這一幕依然壯麗得讓人失語。世界被日出所喚醒,天地都是新的。
而他們不過是大海上最渺小不過的存在。
能夠在風浪裡還握緊彼此的手,就是最大的幸運。
“結婚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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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基因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