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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地暖起來了。
青洵於崖邊演武台上練劍,習劍一年有餘,他已不像當初那樣磕磕絆絆,走式雖還不熟練,卻順暢了許多。
“你太用力了。”
穆晴道,“如此行劍會不夠順暢,出劍之後,收式不夠自如,會被人找出空隙。”
“是,多謝穆仙子教誨。”
青洵得了她的指教,立刻就要再將劍式演練一遍。
穆晴遞了一張帕子給青洵:
“你劍中有心事,怎麼了,誰刺激到你了?”
青洵接了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說道:“沒有的事。”
他不願答,穆晴也不強迫他。
這世上的人,誰還沒有一兩件不願說出口的事情呢?為此而起情緒,致使修行一時有些窒礙,也實屬正常。
穆晴道:
“歇一會兒吧。”
青洵搖了搖頭,緊緊握著劍柄,說道:
“我不想輸。”
他太累了,說出的話都是氣息不勻的。可這一句話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決心與執拗。
穆晴瞧著他這樣子,忍不住彎起了眉眼。
青洵道:“穆仙子笑什麼?”
是不認同他的決心嗎?
“想起來我小時候的樣子了。”
穆晴道,“我自習劍起,就一心求勝,不願意輸。若是輸了,便會廢寢忘食地練劍,想儘辦法贏回來。”
豐天瀾斥她,求勝心太強,執念太過,心性偏激,不符合無情道修士的道。
秦淮倒是挺開心的。
他說:“這才配做我的徒弟。”
說起來,秦淮也是個胸襟寬廣的妙人。
他的大徒弟和四徒弟的誌向,皆是超越他,成為天下第一。秦淮不僅不生氣,還總會為他們有誌氣,而覺得高興。
這修真界可找不出幾個這樣的師父。
穆晴有些感慨,對青洵道:
“青洵,修行路長,不管以後會遇到何種挫折,都不要忘了你現在的這顆心。”
“你要記得,你不想輸。”
青洵聽得似懂非懂。
但是他一向很聽穆晴的話,穆晴說什麼,他都願意照做。
“我必然謹記仙子教誨。”
※
春去秋來,時間眨眼而逝。
星傾閣大比將至,雲崖山對外開放,納五洲四海來客。
穆晴已有近兩年時間沒在外活動,名聲逐漸淡卻。但她殺仙修,叛仙閣的罪名仍在,不好現身活動。
天機閣也已經隱匿於世。
於是這待客之事,就被交給了平日裡經營各處星傾閣的鬼怪們,和被穆晴救助的合歡派眾弟子。
合歡派不要緊,雖不算正道,但目前也隻是被趕出地盤,失去掌門,再起不能的一盤散沙,在修真界眾人的眼中已算不得什麼。
穆晴仔細叮嚀過,接待賓客時,千萬不要口出淫.言浪語,就放他們去了。
問題是鬼市。
穆晴很擔心鬼市暴露,不過沉魚夜說有辦法掩飾眾鬼身上的鬼氣。
穆晴想了想,這兩年來,各地星傾閣一直是鬼修們在經營,似乎從沒出現過被戳破身份之事,便信了沉魚夜,隨他安排了。
穆晴隱於暗處,盯著各方人馬的動作。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從西洲來的人馬有兩批,都是魔宗的。一批穿著紅黑色的魔宗弟子服,另一批則是身著金紋黑衣,看氣息也是魔族。
穆晴問:“怎麼回事?”
一族派出兩支隊伍來,這可真是荒誕之事,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話。
千機子看著那批著金紋黑衣的魔修,道:
“那是古魔族,他們如今的族姓是孟,你可有想起什麼人?”
“夢如昔?”
夢如昔的“夢”字,與“孟”是一個讀音。
千機子輕輕頷首。
“在西洲,因曆史文化緣故,古魔族有著獨特的地位。古魔族的女兒一降生,便會被魔宗奉為聖女,立於魔宗至高地位。”
千機子道,
“直到一千多年前,祌琰橫空出世,成魔宗之君,將古魔族在魔宗的權力逐漸架空。”
穆晴問:“他為何不直接除掉這古魔族?”
“古魔族在西洲延續已久,根基深厚。而祌琰卻是突然出世,背後無依無靠,雖有能力,卻無法從古魔族手中奪走所有人的忠誠。有些事,他一旦做了,就會被從魔君的位置上拽下來。”
千機子說道,
“所以,他隻能借彆人的手去做。”
穆晴皺了皺眉。
魔君祌琰就是借她的手,殺了夢如昔。
千機子道:
“多年來,這古魔族和魔君,一直是貌合神離。如今這狀態,多半是矛盾已經加劇,要開始明麵上做對了。”
穆晴也不知該不該拍手叫好。
她挺想看祌琰吃癟,可她又覺得,這古魔族冒頭,似乎不是什麼好事情。
……
一個月過去,除南洲巫族之外,參加比試的人員已經陸陸續續到齊。
雲崖山內是前所未有的熱鬨。
魔族自己玩自己的,兩支隊伍暗自較勁。
妖族與人族,這過去相處不怎樣的兩族,開始試探著相處了。
仙修們還是一如既往。
丹修和劍修暗自較勁,一個噴對方窮,另一個嫌棄對方太菜。陣修和器修之間一片和睦,交流著該怎麼往法器裡刻陣法。
……
看著這片修真界從未有過的光景。
沉魚夜有些感慨:
“沒想到,穆仙子當年所說之事,竟真的能夠實現。”
穆晴笑了一下,說道:
“這才隻是個開始呢。”
現在隻是築基及以下的修士大比,以後還會有金丹期,元嬰期……星傾閣舉辦的比試規模會越來越大,參試者的能力也會更強。
“穆仙子,樓主。”
鬼將出現在了兩人麵前,道:
“南洲巫族祁家的人來了。”
鬼將有些緊張。
這南洲巫族祁家,不止和穆仙子有怨,和他們樓主的關係也不怎麼樣。
鬼市樓主作為一個修真界知名的大鬼,鬼界通緝名單上的頭名,曾惹過不少事情。其中一件,便是攪壞祁家陣法,毀了他們半條靈脈。
沉魚夜解釋過:
隻是以力強破而已,這世間若真要論陣法,也隻有巫族能贏得過巫族了。
話說回現在。
如今大比即將開始,南洲巫族、鬼市、穆晴、千機子,這有怨的四方再度聚在了一起。
鬼將覺得不太妙。
他總覺得,祁家巫族之人若是知道樓主在這,可能會派人半夜來刺殺他。
又或者,穆晴和千閣主,有可能會計劃著暗殺祁家。
這麼想來,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好在,穆晴和沉魚夜當前沒有表露出要搞大事的意思。
沉魚夜道:
“請進雲崖山,好好接待。”
穆晴說道:
“大比結束前,他們是參賽方,是星傾閣貴客,我們不僅不能動手,還得保護他們的安全。”
祁家在修真界樹敵不少。
這雲崖山裡哪家的弟子都有,說不定真會破罐子破摔,對祁家出手。
鬼將應道:“是。”
“……還有一件事。”
鬼將道:“祁家來的人裡,有個看起來剛滿二十的小子,他長相和南洲巫族不太一樣,更像是中州這邊的人。”
穆晴問道:“是參試之人嗎?叫什麼名字?”
“祁遊。”
鬼將答道。
※
夜幕降臨,休息之時已到。
但對彙聚到雲崖山的一些大門派而言,現在正是私下裡會客的時間。
雲崖山東北角,山海仙閣弟子暫住之地。
秦無相帶著江連,攜禮登門。
“許久不見了,嚴師伯。”
秦無相被弟子迎進大殿裡,朝坐在首位的人打招呼:
“身體可還好?”
此次帶領山海仙閣弟子的,是執法峰峰主嚴振。
秦無相和嚴振的關係其實不怎麼樣。
秦無相昔日在仙閣時,因為血統緣故不受歡迎。嚴振也對他有些偏見,一直都覺得秦淮撿這麼個混血回來,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是不智。
若不是作為曾經的門徒,要給山海仙閣顏麵,秦無相甚至都不會來見他。
“還可以。”
嚴振捋著胡須,說道:
“你也知道,我比不得你們這些有才能的年輕人,我的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嚴振才能有限,修為無法再進。
他餘下的壽元正一日一日地流逝,變得愈發蒼老。
秦無相有些不甘。
可他見到這樣的嚴振,又不知該如何去計較了。
……
穆晴站在離樓閣不遠的樹上,安靜地注視著會客廳裡發生的一切。
摘星想和她說說話。
可一看見她那心事重重的表情,就又自覺地閉嘴了。
他就坐在樹乾上,一邊晃腿,一邊陪著穆晴。
“姐姐!”
忽然有一道童聲響起。
這一聲呼喚裡,帶著滿滿的驚喜感。
穆晴低下頭。
年近九歲的白曉曉正抬著頭,眼巴巴地望著她。
比起青雲縣時,他長大了不少,身體瞧著也健康了許多,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長開了一些,五官和氣色都更好看了。
穆晴笑著道:
“你還記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