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的話語擲地有聲,態度決然。
豐天瀾沒有再說什麼,卻也沒有收劍。他就握著天霜劍,攔在門口,無聲地與那白衣女修對峙,不肯相讓。
他怕穆晴手中劍一橫,當場血濺三尺。
可他也怕穆晴離開這雲崖山,去了北邊,便再也回不來了。
半晌過去,氣氛已經凝滯。
穆晴低聲道:
“小師叔,抱歉。”
說完,她便目不轉視地,邁開步子從豐天瀾身側走了過去。
豐天瀾矗立不動。
隻聽見一步一步,腳步聲響悠悠,在這恢弘樓閣裡越來越遠,越來越輕。
直至一切歸為寂靜。
豐天瀾右手一鬆,係著水藍飄帶的天霜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沒有彎身去撿,而是仰起了頭,望著描繪金紋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先去處理西洲的事情,告辭。”
沉魚夜拿著折扇,化作一縷黑煙離開。
這屋子裡隻剩下了豐天瀾和千機子。
後者搖了搖頭,說道:
“她性情如此,誰也攔不住她。”
見豐天瀾沒有反應,千機子繼續勸道:
“其實她也沒有做錯,她說的很對,若主動去應對,還能為北州、北海乃至整個修真界掙得一線生機。若不行動,便是坐以待……”
“我知道她沒做錯。”
豐天瀾打斷了千機子的話,
“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是她。”
豐天瀾是山海仙閣之主,是這修真界的正道領袖,自入道至今九百多年,從凡人至化神,經曆過各式各樣的風雨和磨難。
他眼界不窄,看許多事情,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這些大義、大道理,豐天瀾都懂。
但他卻拗在了小的層麵上——
修真界有這麼多化神期大能,為何奔赴死局求生機,頂在了最前麵的,是穆晴這個元嬰期?
修真界的元嬰期修士有這麼多,為何入局的不是旁的元嬰期,偏偏就是穆晴?
“豐閣主,莫要鑽了牛角尖。”
千機子說道,“穆晴不凡,這世上有很多事,隻有她敢做,也隻有她能做。”
千機子又道:
“豐閣主教養出了這樣的師侄,應該感到欣慰才對。”
豐天瀾沉默半晌。
而後,他一揮水袖,將天霜劍卷起,提著劍轉身便走。
千機子道:
“豐閣主要去何處?”
千機子有些擔心,這人出門是要追上穆晴,將她打暈帶回山海仙閣。
豐天瀾道:
“我該回仙閣了。”
他留在這雲崖山,是為了醫治穆晴。而今穆晴已離開雲崖,他也沒有繼續待下去的必要了。
※
“穆晴,雖然說劍修有著‘一切難題都靠劍來解決’的習慣,但你也不能想出這麼個解決方法啊!”
摘星一路上哭哭鬨鬨,痛斥穆晴:
“你用我來自刎,你考慮過我會有多難過嗎?而且你要是死了,我可怎麼辦啊?”
穆晴:“……”
我怎麼可能會死?
她把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時候,就已經算準了豐天瀾會讓步——
她是小師叔帶大的,見招拆招許多年,她敢發誓,這世上沒人比她更懂得怎麼拿捏他。
“你還會有新主人的。”
穆晴一邊往西洲的方向飛,一邊回答道:
“我不是天下無敵,很容易死,但你卻是天下最好的劍,以星隕神石為材料,不會磨損,更不會斷。”
穆晴揶揄道:
“流水的劍修,鐵打的劍。”
摘星聽了這話,立刻就怒了:
“我不會有新主人的!”
他在穆晴耳邊吼道:
“不會有,不會有,不會,不會……!”
穆晴連連答應:
“好好好,不會有,不會有。”
“摘星大爺,我求求你了,你閉嘴吧,我耳朵快要廢掉了。”
摘星更生氣了:“你還敢嫌我吵?!”
“不敢不敢……”
摘星繼續道:
“你還笑,你笑什麼笑?”
“你是不是沒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
“你小瞧我?你覺得我做不到嗎?”
……
摘星得理不饒人,根本不帶住口的。
穆晴叫苦不迭。
她嘀咕道:“你這麼聒噪,也隻有我能忍你了……”
摘星:“你說什麼?”
穆晴:“沒什麼!”
……
不久之後,沉魚夜從後方追了上來。
摘星不願意讓彆人看到他生氣的樣子,抱著手臂氣哼哼地躲回了劍裡。雖然是不情不願,但他也算是終於肯閉嘴了。
穆晴終於鬆了一口氣,道:
“沉樓主,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沉魚夜:“……?”
我做了什麼?
穆晴又緊張了起來,道:
“你不是來抓我回去的吧?”
“穆仙子放心。”
沉魚夜失笑,說道:
“我雖不是什麼好人,但我敬穆仙子心中大義,亦佩服穆仙子的勇氣。”
“此次,穆仙子之行,我願傾力相助,”
穆晴:“……”
之前還說不會幫忙,現在改主意啦?
沉魚夜一手按住穆晴肩膀,疾行向西。
開始趕路之後。
穆晴抱著摘星劍,沒頭沒腦地,對裡麵還在生著氣的劍靈來了一句:
“摘星,我此次赴妖族之地,很可能會死。”
摘星罵道:“你又說什麼不吉利的話呢?!”
過了一會兒。
神劍劍靈又極為認真地回應道:
“穆晴,我們是伴生,我從未離開過你,以後也不會離開——彆說是妖族之地,哪怕是刀山火海,黃泉忘川,我也陪你奔赴。”
“隻要我存在一日,我便不會讓你先我而去。”
摘星說道:“我不會有下一個主人,你也彆想擁有彆的劍。”
穆晴回應道:
“摘星,你不適合說這麼認真的話,你就隻適合當個嘻嘻哈哈的,看起來有點蠢的劍靈。”
摘星立刻被她氣得跳腳:
“你再罵一句試試?”
※
沉魚夜行路的速度極快。
四天之後,他就攜著穆晴到達了西洲北部。
這是穆晴趕路趕得最快的一次,快到她之前放出的,給江連回信的靈鴿還沒飛到。
穆晴:“……”
早知道就不回信了。
不過江連也不算蠢,靈鴿未至,他就已經在忙活著讓來這邊修造城池的妖族隱匿行蹤了。
落地之後。
沉魚夜安排星傾閣的鬼怪們去接手建城的事。
而穆晴則是直接找到了江連。
江連問道:
“你打算在這個時候到北邊去?”
哪怕對穆晴的膽量早有認知,江連在這時候也不禁感到驚訝。
穆晴點了點頭,說道:
“但現在北州邊界線封鎖,我若以真實身份過去,肯定會被攔下來。就算真的進去了,也一定會引起注意。”
穆晴看著江連,說道:
“江連,我需要你幫我。”
江連沒有第一時間答應她。
他沉默著和穆晴對視了半晌,才終於說道:
“他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責怪我。”
江連話中的“他”指的是秦無相。
以秦無相護著穆晴的程度,他如果知道江連在這個時候幫穆晴進入危險的北地,說不定會拔劍追著江連砍。
穆晴微笑著說道:
“若他還有能當麵責怪你的一天,也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江連歎了口氣,彆過頭去。
他算是明白秦無相為什麼會被穆晴迷得神魂顛倒了——穆晴這樣的人,值得敬重,值得愛護,值得被視為珍寶。
就是可惜了,這人修的是無情道。
妖族太子的聘禮,是注定下不成了。
……
穆晴跟著江連上了七天的課。
這七天裡,江連為她手繪了一幅北地的地圖,上麵將北地的地名、地形和路徑標記得詳細。
他一邊與穆晴講路如何走,一邊告訴她北邊有幾處重要之地,設置了什麼陣法,效果和原理是什麼。
江連說的無比詳細。
詳細到妖族若是知道他將這些捅露於人,一定會將他視為叛徒的程度。
鬼市之主沉魚夜也在旁聽。
西洲君家的人也在。
這擅長陣法的兩者,按照江連所說的原理進行分析,幫穆晴鑽研出了避開陣法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