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把畫抹了。
“欸,乾嘛要擦掉?這不是挺好的嗎?”
祁元白蹲在一旁,猜測著小姑娘的心思,
“你是不是不想讓你三師兄離開?沒關係啊,他以後可以經常回仙閣來看起的。”
祁元白摸了摸穆晴的頭,說道:
“他回北海的話,以後就不會受到欺負了,還能找到適合他的功法,會比在仙閣過的好得多。”
“你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啊。”
穆晴撥開他的手,說道:
“我很高興。”
她抬起頭,看著祁元白,認真道:
“我是說真的,三師兄能回家,我很高興。”
祁元白總覺得她的反應很不對勁。
穆晴問他:
“那你呢,二師兄?”
“你家裡人在叫你回去吧?你回家以後,還會經常回來嗎?”
“想什麼呢?”
祁元白彈了穆晴一個腦瓜崩,
“我家裡人什麼時候叫我回家了?”
穆晴:“……?”
祁元白說道:“就算他們叫我回去,我也不能回去呀。山海仙閣要求弟子斷凡塵,你忘了?”
穆晴說道:
“斷凡塵是對普通人家的規定,你家……”
南洲巫族祁家,那哪裡算是凡塵?
祁元白點了點頭,說道:
“對啊,我家就是普通人家,就是有錢了一點而已,還沒你家有錢呢。”
穆晴又道:“南洲巫族……”
“小師妹,你說什麼呢?”
祁元白問道,“什麼南洲巫族,我怎麼沒聽過?”
祁元白看著穆晴,英俊眉眼之中盈滿開朗笑意。不似穆晴從前認識的祁元白,笑起來的模樣看似開心,實則藏著滿滿的憂愁。
穆晴看著無憂無慮的祁元白,看著看著,隻覺得這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這個想法一出現,穆晴發現,自己腦海中,有什麼東西開始模糊了。
她一邊在想,麵前這個二師兄是假的。
一邊又覺得,這又何嘗不是二師兄最期待的模樣呢?
穆晴露出了笑容來。
她說道:“沒什麼。”
祁元白雖然覺得古怪,但他看著這個笑得正開心的穆晴,便也就打消了疑慮。
他想,師妹才七歲,正是愛做夢,思想天馬行空的年紀呢。有些奇怪的想法和言語,也不是什麼問題。
穆晴拉著他的手,問道:
“二師兄,你什麼時候出去曆練啊?”
“怎麼了,想讓我帶上你啊?”
祁元白拒絕道,
“這可不行,小師叔如果發現了,一定會打死我的。如果師父恰巧出關,那就是混合雙打。”
秦淮,化神期,天下第一劍。
豐天瀾,化神期,曾經是個劍修,有“殺神”之名。
這混合雙打的配製太過豪華,肯定會死人的。
小姑娘的聲音軟軟的:
“你回來時給我帶米花糖和奶糕,好不好?”
祁元白點了點頭,又問道:
“想吃鮮花餅嗎?”
穆晴道:“要玫瑰餡的。”
“其實茉莉的也很好吃。”
祁元白拉著穆晴,問道,
“要回問劍峰嗎?小師叔這幾天應該會比較忙,顧不上你,我來教你練劍吧?”
穆晴乖巧地點了點頭:
“好,你等我一下,我有東西沒拿。”
說完,她就將祁元白甩在原地,從後門進了主峰樓閣。她沿著樓梯跑著,腳步飛快,風一般地登上了三樓。
她推開用毛頭紙糊過的木門。
滿室兵器現於眼前。
豐天瀾有收藏兵器的習慣。
他和秦淮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師兄弟,但他二人的習慣卻不同。
豐天瀾比秦淮講究太多,不會拿到什麼東西,就往乾坤袋裡一扔,而是會尋個地方,好好擺放起來,就算用不上這些東西,也不要讓它們失去了觀賞的價值。
穆晴費了好大力氣,才從窗邊拖過一張桌子。她踩著桌子,踮著腳,從掛架上抽出一把劍來。
她已經明白了天機石這一關的試煉。
這一關將她投進了過往,將一切最美好、最圓滿的事物映於她眼中,隻要她動搖了,產生了“這樣真好”的想法,這幻境就會開始侵蝕她的腦識。
她會開始遺忘已有的記憶。
她會將這幻境當成真實。
她會被永生永世困在這美好的夢裡,再也不會醒來。
穆晴深吸一口氣,將劍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夢雖然美好,卻永遠隻是夢。
她想要醒過來。
“穆晴!”
一聲厲喝貫徹於耳,
“你在做什麼?”
是豐天瀾的聲音。
也不知是天機石為困住她,才叫他上樓。還是這個幻境中虛假的豐天瀾聽見了動靜,才到樓上來查看情況。
但無論是哪種情況,穆晴都得離開。
她心一橫,握著長劍,犁過自己的脖頸。
殷紅的血濺了一地一牆。
穆晴倒落時,看見了豐天瀾心痛至極的神情——她當初在雲崖山,以自刎來脅迫他時,他就是這樣的表情。
穆晴的心顫了一下。
心生動搖刹那,天機石力量又盛!
※
“嘩啦——”
穆晴倒落後,沒有觸及地麵,而是在一片冰冷和漆黑之中不斷下沉。
她似乎是在……水裡?
穆晴剛剛想明白,還未來得及反應。
便有一隻修長白皙的大手伸入水中,拉住了她的手腕,將她自水中拽起。
出水刹那,眼前驟明。
是後山的瀑布……
拉著她的是一名一身白衣,烏發未束冠的劍修。他低頭看她,輪廓乾淨的眉眼之中滿含著溫和的笑意。
“阿晴,你掉進水中,怎麼都不掙紮?”
劍修語帶笑意,道,
“因為師父給你布置的功課太辛苦,你就裝死來嚇師父嗎?”
穆晴茫然了一會兒。
腦海中漸漸浮現出記憶。
現在她八歲,還在鍛體,已經進行到坐在大石頭上,在瀑布水簾下打坐入定的程度了。
秦淮這段時間沒有閉關。
他和豐天瀾交替著陪她坐在瀑布下練功,來時都是一身乾爽、仙氣飄飄,去時一邊給濕成落湯雞的自己施法術,一邊繞道去五穀堂要靈薑,給穆晴煮驅寒的薑湯。
穆晴浮在水裡,仰頭看著秦淮,問道:
“我嚇到師父了嗎?”
“嚇到了。”
秦淮眉眼之中笑意更深了,他說道,
“作為獎勵,今天的功課減了,就到此為止吧。”
秦淮和豐天瀾的脾氣很不一樣。
遇到這種情況,秦淮還能不責怪她,笑著免去她今日的功課。要是換做豐天瀾,那肯定就要痛揍一頓,至少也要罵一頓。
秦淮把穆晴從水裡拎出來,用法術弄乾了衣服,將她背在背上,從後山往問劍峰走。
“阿晴,想喝薑糖水嗎?師父給你煮。”
穆晴趴在他背上,說道:
“不要,薑太辣了。”
秦淮道:“那就隻要糖,不要薑。”
穆晴這才滿意地點了頭。
她扒著秦淮的肩膀,說道:
“師父,我跟你說……”
“嗯?”
秦淮經常閉關,每次一出關,就會麵臨小徒弟嘰裡呱啦說不完的話。她的話裡有修行感悟,也有許多抱怨,還有聽來的各種八卦。
秦淮也不嫌她吵。
她說多少,他便聽多少。
穆晴說道:
“小師叔好壞啊,他每次給我煮薑糖水,都要往裡麵加好多好多薑。”
“他昨天說讓人給我做了糖,結果我過去一看,是薑糖!”
秦淮一邊聽著,就開始笑。
穆晴每次見他,都要告豐天瀾的黑狀。
而豐天瀾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每次見到他,就會告訴他,你這小徒弟有多麼煩人,多麼能惹事,除了天賦過人之外,沒有半分優點。
他還會勸秦淮:
收徒弟不能隻看天賦。
秦淮就會笑著回應他:
這是最後一個徒弟了,以後不會再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