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進了主樓。
雲崖山主樓格局未變,隻是多了幾卷山水圖來裝飾牆麵,多半是星傾閣做生意時得到的名品,考慮到千機子喜歡,便未出售,而是留下來了。
“這是你師父的作品。”
千機子揮手,挑了幾幅山水圖拚在一起,其中景致竟能完好拚接,七幅圖如一幅,有山高水長,飛珠濺玉,也有山野林木,蒼翠蔥鬱。
“他早年遊曆在外時,因身上沒錢,畫了十八幅山水圖來抵一頓酒錢。”
千機子說道,
“一開始這圖很便宜,後來有人發現這是秦淮所畫,這圖幾經轉手,價格也漸漸炒起來了。”
千機子搖了搖頭,似是覺得可惜:
“十八幅圖賣得分散,未有人察覺,這十八幅圖拚起來,才是一幅。”
“這山水十八圖,如今星傾閣得十二幅,還差六幅沒有收到。”
穆晴:“…………”
星傾閣為什麼要花這麼大的價錢來買秦淮的作品?去找他再畫個十八幅不就好了嗎,他又不會拒絕。
而且買來買去,這錢還不是進了秦淮手裡,而是進了其他人的腰包。
穆晴越想越覺得虧。
她也沒說話,跟著千機子上了二樓。
她昔年常坐的那張長榻上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有一盤餃子,幾隻小碗,還有一壺酒。
蝦餃皮薄,可見肉餡粉潤。
這樣的蝦餃一看便知道好吃。
穆晴變出一隻盤子,將蝦餃夾了一半,又拿出摘星劍,連劍帶餃子一起遞給元穎,說道:
“我和千師叔應該要談上許久,怕你們覺得無聊和不自在。樓上和這裡格局一樣,你們去那邊吃吧。”
“吃完了可以在山裡玩一玩,雲崖山有很多小機關,在這裡探險很有趣。”
元穎接了餃子和劍,笑著道:“好。”
穆晴和千機子看著她離開。
千機子道:“她是……”
“雲靈秘境之主的妹妹,元穎。”
穆晴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說道,
“因一些事,和我結了契。”
穆晴沒有直接告訴千機子,她與元穎結的是共命契。
共命契,同生共死。
此契約對穆晴來說是個弱點。
若是在百年前,穆晴大概會不管什麼事,都對千機子和盤托出。可現在,她已知道千機子有些不對勁,無法全然信任。
千機子說道:
“原來你失蹤的百年,是在雲靈秘境,怪不得修為漲得這樣快。”
穆晴點了點頭,說道:
“你和沉樓主都打不過我了。”
千機子搖了搖頭,道:
“百年過去,還是這般幼稚。”
“你小師叔若瞧見你這樣,定然會罵你。”
穆晴:“……”
她已經挨了不少的罵了。
但現在豐天瀾已經回山海仙閣了,穆晴整個人都變得大膽了起來。
她笑著道:
“他也打不過我了。”
千機子失笑,說道:
“這倒也是。”
穆晴夾起蝦餃,咬了一口。
千機子喚道:
“穆晴。”
穆晴叼著半個餃子抬頭。
隻見那氣質清冷如仙人的卜修,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他像是長籲了一口氣般,說道:
“你能平安回來,比什麼都好。”
※
穆晴吃完餃子,飲過了酒,和千機子暢談一番。一頓飯結束後,已經是太陽將落不落的時候了。
穆晴走出主樓。
她在山裡走著,在她所說過的瀑布上方的湖泊邊上,找到了元穎和摘星。
這二人正提著桶,在湖裡追著螃蟹走。
裝蝦餃的盤子正在湖邊的石頭上放著,已經空了。看來這愛玩的二人沒聽她的話上三樓,而是直接跑來山裡捉螃蟹來了。
“那隻好!”
摘星說道,
“我在山海仙閣時博覽群書,在書上讀過,長成這樣的螃蟹膏最多!”
穆晴:“……”
你博覽群書都覽了些什麼玩意兒?
姑娘們愛讀的話本子,春宮圖,還有蟹膏?
穆晴將盤子洗淨收了,又將摘星劍的劍體從石頭上拔起來,掛回自己腰間。
劍體被動,摘星有所察覺,他看向湖邊,道:
“穆晴,你和千機子吃完飯啦?”
元穎看著她,問道:
“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嗎?”
穆晴搖了搖頭,回答道:
“一點都沒有。”
“他不關心我修為進境,也不關心我要當修真界共主的事,隻關心我安全與否。一片真心,毫無破綻。”
元穎思索了片刻,道:
“那他對你就是一片赤誠真心,你有什麼疑問,應該可以直接問他?”
穆晴搖了搖頭。
能否得到答案是一回事。
千機子這個人的心很細。
有些問題,問出來之前,千機子對她還懷有一片真心。問出來之後,千機子若是感到被懷疑,心被傷了,這顆真心便不會再如往日一般了。
穆晴是個貪心之人。
她又想解身世之疑,又不想傷千機子的心。
元穎還要說些什麼。
穆晴說道:
“我若是問了,他可能就不會再給我包蝦餃了,更不會給我做蟹黃湯包了。你們真要這樣的結果?”
元穎和摘星都瞪大了眼睛。
摘星道:“不行不行。”
元穎說道:“那還是不問了吧,他包的蝦餃很好吃,蟹黃湯包一定也很好吃。”
穆晴:“……”
有時候說服吃貨,就是如此簡單。
穆晴轉身要走。
摘星問道:“你要去哪?”
“去見一位故人。”
穆晴回答道,
“我自己去見,你們繼續在這玩,明日早餐的蟹黃湯包,全要指望你們了。”
摘星本來還痛心疾首,要指責“你怎麼對我也有秘密了”,一聽見蟹黃湯包,便連連點頭,什麼話也不說了。
穆晴笑著走了。
她並不是對摘星有秘密。
她隻是覺得,接下來的會麵不會愉快,沒必要帶上摘星,讓他一起不高興。
……
夕陽沉下,最後一縷餘暉散儘。
穆晴解了陣法,幽深暗道出現在她眼前。她抬手引燃燭光,映亮了往深處去的樓梯。
穆晴一步步走了下去。
暗道儘頭是牢房,兩側的牢房都是空蕩蕩的,唯有儘頭拐角處,一處布滿鎮魔陣法的祭壇中間,立著一道紅色的影子。
那人如百年前最風光之時一樣,身穿勝火紅衣,皮膚蒼白,烏黑發絲之間帶一縷紅色,顯得那張帶著異域風情的昳麗麵龐更加妖冶惑人。
祌琰正要如以往一樣,對下這地牢來見他的人口出嘲諷。
但他一抬頭,便愣住了。
來的人不是千機子,也不是沉魚夜。而是一個曾讓那兩人悲痛,應已不存於世的人。
她如舊時一般,身穿白衣,腰懸一柄黑劍。
她麵容如往昔一般年輕,五官殊豔,卻帶著更勝從前的冷意。
祌琰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在做夢。
可他很快回過神來,不是做夢。
他看不穿來人的修為,這意味著穆晴已不是從前那個小小的元嬰期,而是修為更勝於他的化神巔峰。
她沒死,她回來了,她進境了。
穆晴挑了下眉,道:
“見我還活著,君上似乎很失望?”
祌琰妖冶眉眼之間帶上了笑意,他道:
“怎會失望呢?我明明驚喜的很。”
穆晴不信:“是嗎?”
祌琰笑著道:
“我被戲耍,被竊奪魔君之位,又遭百年囚禁。我如今之境遇,皆是穆仙子賜我。若無法親手向你尋仇,我定會遺憾終生。”
穆晴沒當一回事:
“尋仇?你逃得出來再說吧。”
祌琰仍在笑。
對,就是這樣。
這小劍修張狂又驕傲的模樣,還是如百年之前。豐天瀾沒能管束住她,他祌琰未能挫敗她,就連那伏城,也沒能磨平她一絲棱角。
正因她堅無不摧,祌琰心中才會燃起熊熊燃燒的火,想要將她徹底摧毀,看她低聲下氣,淚流滿麵的模樣。
祌琰笑著道:
“穆仙子來看我,是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