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
天命之子……
違逆天命之人……
穆晴當年執意去西洲取劍,而後殺夢如昔,叛仙閣,挑天越劍盟……
她種種讓人摸不清邏輯的行徑,其中濃重的違和感,都在今天得到了解答。
她在違逆天命而行。
知命之人,才能跳脫常理,修命改運。
——這是古籍所載。
她一定是早就知曉了天命。
她知道夢如昔魔宗聖女的身份,所以她果斷乾脆地殺了夢如昔;她也知道天越劍盟會陷害殊識舟,所以她挑落天越劍榜,毀了劍盟……
正因為因早早地知道了未來,她的種種行徑,才會讓人摸不著邏輯。
常理之中,過去為因,未來為果。
而她所行,未來為因,當前所做為果。
豐天瀾看著穆晴,心想——
除此之外,她還知道,她自己在原定的命運中會死。她絕佳的根骨,年紀輕輕便擁有的他人一生都達不到的修為境界,她的伴生靈,皆是為他人做的嫁衣。
她什麼都知道。
豐天瀾想問她:
你為何什麼都不說?
可問題還未問出口,他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如此荒謬命運,就算她說出口,講明白,又有幾個人願意相信呢?
豐天瀾腦海中流淌過種種。
他難以想象,當年的穆晴,心裡到底有多絕望,多瘋狂。
“唉,小師叔,你怎麼……”
她看見豐天瀾眼眶微紅,水霧氤氳,一眨眼間,便有一滴晶瑩自左眼之中滾落。
“……”
這、這可怎麼辦啊?
穆晴大腦一片空白,找不出答案。
穆晴在山海仙閣的有種種讓人不得不拜服的事跡,偷師祖留下來的酒,引師父和師叔劍訣,門內鬥毆,殺人叛逃……
如今又新添濃墨重彩的一筆——她把修真界皆懼的豐天瀾惹哭了。
豐天瀾背過身去。
他問道:“穆晴,你何時知道天命?”
時至今日,事情也無隱瞞的必要了。
穆晴老實答道:
“二十歲的時候,我閉關自金丹末期衝擊元嬰期,曆心魔之考,看見了未來。”
她的心魔,便是因此而生。
偏執行為,也是由此而起。
豐天瀾問道:“你為何能看見未來?”
穆晴:“……”
因為我是穿越的。
穆晴回答道:
“或許是因為我天賦太好,修行太順利了,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才故意給我設這麼個難關來阻我。”
豐天瀾邁開了腳步。
穆晴從後方跟上,一邊走一邊說:
“其實仔細想來,也不算是難關。”
“我雖然因此而生心魔,可我現在活著,還有了這般修為,師門也保下來了,不管怎麼看,都比所謂的‘天命’好太多了。”
穆晴問道:
“這結果挺好的,對吧,小師叔?”
豐天瀾沒有答她的話。
穆晴以為他是情緒還沒緩過來。
她也沒再多說,而是悄無聲息地加快步伐,走到了豐天瀾身邊。
走著走著,一身藍衣的醫修抬起了手,放在了白衣劍修的頭頂,像是安撫小孩子那樣摸了兩下。但他從來不哄孩子,這動作做得甚是生疏。
穆晴也嚇了一跳。
豐天瀾抬手時,她以為自己要挨打。他落手時,穆晴以為自己要被他蓋天靈或者搜神。直到他摸了兩下,穆晴才發現他隻是在摸她頭。
驚出一身冷汗的穆晴在他挪開手的刹那間,就往側邊走了走,離豐天瀾遠了些。
豐天瀾也未在意,道:
“結果很好。”
過了片刻,他又說道:
“隻是過程太苦了。”
穆晴就如往常那樣,想辦法給他講歪理:
“良藥苦口嘛……人生病要好起來,都得喝苦藥;我做成了這麼大的事,過程苦一點也很正常嘛。”
豐天瀾聽著她的歪理,也未反駁她。
“穆晴。”
“嗯?”
豐天瀾說道:
“把事情告訴他們吧。”
她一人負重前行,這漫長的路,一定走得很累很累。現在雖然為時已晚,但將所有的事說出來,讓他人承擔一部分包袱,她總歸會輕鬆一些。
穆晴思索了片刻,應道:
“好。”
※
一個時辰之後,穆晴和豐天瀾回到了主峰。
祁元白、摘星和元穎早就已經在大殿裡,等著他們二人回來,商議殊識舟的事情。
祁元白抬頭,見穆晴和豐天瀾麵色如常,鬆了一口氣。
穆晴尋了個蒲團,在台階上坐下,道:
“大師兄入魔的原因有些複雜,這件事牽扯到修真界原本該有的命運……”
祁元白道:“原本該有的命運?”
穆晴以靈力繪製出了一條線,在某個節點處,長線分叉,變為兩條。
穆晴指著那一節點處,說道:
“以我二十歲那年為分支點來說起,首先是原本的命運——這也是天機閣和南洲巫族皆有卜算預言到的天命……”
穆晴將一切細細說來,豐天瀾則在側補充。
穆晴身死,一身修為和伴生劍靈淪落他人之手;秦無相回歸妖族,弑父奪位;祁元白被家族控製,成修真界君主;殊識舟因正魔兩道陷害,成劍鬼,屠戮仙魔二道;豐天瀾被夢如昔一劍刺穿胸膛,至死也不明白徒弟的身份……
還有那在這一係列事情之中不斷獲利,最終登上修真界頂峰的天命之子……
摘星聽了一半就已經憤怒至極。
要不是想讓穆晴把話說完,他就要跳起來罵人了。
祁元白也頗感震撼,他從來不知,自己的師門與修真界的命運,竟會如此淒慘。
穆晴說道:
“雖不明原因,但我在當年心魔之考時,看見了未來,所以執意改之。在天機閣幫助下,我將命運扭轉。”
“巫族不甘原本一統修真界的未來被毀,欲滅天機閣和我,被小師叔阻止,未能得手。後來,他們又控製天命之子,結果天命之子被我殺了……”
豐天瀾補充道:
“巫族尋天命之子殘魂,欲行複活禁術。但他魂魄破碎,所剩無幾,不足以複活。巫族便將殘魂煉化,另做他用。”
“百年前,那個扮做主峰弟子的巫族之人,入殊識舟閉關的東海小秘境,以方遊一縷殘魂配合巫族術法,讓殊識舟看見了他原本該有的未來。”
穆晴道:
“他被魔君祌琰構陷為魔宗之友,嫉妒他之天賦的正道劍派之人落井下石。他一人力戰魔君祌琰,正道在他背後捅刀,以至於他戰至碧落劍斷。”
“因心存執念和不甘,他在瀕死之時,入魔為劍鬼,殺得仙魔二道血流漂杵。”
劍鬼殊識舟,原著之中最大的怪物。
穆晴說道:
“大師兄看見了這樣的未來,生了心魔。他入魔,並潛心修煉,飛速進境,意圖出關後先殺那些會陷害他、導致他劍斷的人。”
祁元白唏噓:
“那段命運著實離譜。大師兄乃劍道上一代天才,心思純粹,卻淪落到那般下場……”
感慨完後,祁元白又說道:
“我會尋方法,剝離巫族術法對大師兄的影響。但在那之前,師妹,小師叔,你們要控製住他。”
“這有些難。”
穆晴搖了搖頭,說道:
“原本我們打算一人正麵迎擊,一人背後偷襲。”
“可要知道,大師兄看見的那段命運中,他正是被正道背後襲擊,才會落得化身劍鬼的下場。”
“我擔心我們若從背後偷襲他,會讓他變得更瘋。”
祁元白問道:
“那要怎麼辦?”
穆晴回答道:“要他答應我正麵一戰,我以劍修的方式,堂堂正正勝他。”
這時,一縷黑霧從外麵飄了進來。
黑霧凝聚,鬼將現身。
這段日子大家在聯手牽製殊識舟,為了互通情報方便,祁元白乾脆將山海仙閣的結界進出之法告訴了鬼市。
鬼將一現身,便道:
“穆仙子,大事不好!”
“那殊識舟原本還在追著樓主,但他後來似乎是察覺到樓主在故意遛他,他便不追了!”
穆晴:“……”
大師兄這傻子竟然還能想明白這事?
豐天瀾道:“殊識舟現在何處?”
鬼將說道:
“他去尋了蒼梧劍派,進劍派之後發現一個人也沒有之後,似乎明白過來,是我們將所有劍修藏起來了。”
“他沒有繼續追逐樓主,也沒有再尋下一處劍派,而是隱匿了形跡,消失不見了。”
祁元白:“……”
豐天瀾:“…………”
這可真是件糟糕事。
殊識舟此時隱匿形跡讓人有多不安呢?
和當年伏城脫出鎮妖塔後,藏著不肯現身時差不多。
穆晴仍然從容鎮定,道:
“沒關係,我有辦法引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