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2 / 2)

養狼為患 青端 17620 字 8個月前

陸清則欣賞了下美少年,怕把體貼的果果壓成果汁了,撐起雙手,想要從寧倦身上下去。

豈料馬車似是滾過了石子,陡然一顛簸,他剛醒來,本來就沒什麼力氣,咚地又倒了回去,一頭撞在寧倦的下巴上,腰上的手驟地一緊,寧倦輕嘶了聲,從睡夢裡被砸醒過來,漆黑的眼眸裡濕漉漉的,痛得有些無辜。

陸清則也被撞得頭暈眼花,揉著額頭低吟了聲,哭笑不得:“果果,放開我吧,真要壓壞你了。”

那聲低吟並不是刻意發出,帶著點痛意的鼻音,隨即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輕擦過耳廓,讓人耳根發麻。

寧倦幾乎是瞬間就感覺不太好了,立刻鬆了手。

陸清則剛醒來就遭遇場馬車事故,腦子還不清醒,也沒發現什麼,遊魂似的從寧倦身上飄下去坐下。

寧倦的臉白了白,攥著的拳頭幾乎繃出了青筋,心底有幾絲惶然和厭煩。

雖然這是身體每日的自然反應——但他還是衝撞了老師。

他怎麼可以像寧琮那蠢貨一樣衝撞老師。

閉上眼深呼吸了幾口氣,寧倦又看了眼陸清則,這才想起陸清則每天睜眼後,總要醒半盞茶的神——陸清則戲稱那是“重啟時間過長”。

那老師應當是沒發現。

恰巧馬車又是一顛。

寧倦扶著額坐起身,冷聲開口:“駕得不穩當,就換個人。”

這趟倆人秘密出行,隻帶了五十人,其中十名一到臨安,便悄然帶著一名經驗頗豐的太醫前往江右,隻餘十人守在倆人身邊,護送他們前去,剩下的人則被打發去尋人了。

——這五十人並非錦衣衛,而是寧倦從錦衣衛或其他地方挑出來的、最拔尖最忠誠的一批人,平時隻藏在暗處,以姓氏與排行稱呼,便是尋常百姓話本子裡常言的“暗衛”,混在禁軍與錦衣衛間,跟著南下而來。

此言一出,馬車的平穩度頓時好了不少。

陸清則還懵懵的,便覺下頜一熱,寧倦伸手過來,掰著他的下巴迫使他轉過頭,另一隻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額角,嗓音還有些初醒的沙啞:“壓不壞,老師很輕。”

這是在回應陸清則之前的那句話。

頓了頓,他又輕輕說:“紅了。”

陸清則終於醒過神來,敏銳地感覺,似乎從語氣到姿勢,都有點說不清的、曖昧叢生的彆扭。

至少這個姿勢,不應該發生在師生之間。

等看到寧倦打開旁邊的暗格,從裡麵取出盒雪白的藥膏,要往他額頭上擦時,陸清則才恍然大悟,內心唾罵自己。

肮臟的成年人,你都在想什麼!

陸清則十分羞愧,瞅瞅寧倦被磕紅的下巴,拿過那盒藥,進行補救:“我也給你擦點。”

師生倆各自伸手給對方擦藥揉開,一高一矮坐著,視角無意間一交彙,忍不住同時笑了。

外麵駕車的暗衛開了口:“主子,前麵的官道被官兵封鎖,馬車不能走了,可要暫歇一下?”

既然是暗中來的,自然不能一來就暴露身份,但沒有加印的通行證,就隻能改道了。

寧倦嗯了聲:“原地休整一炷香的時間。”

跟隨的暗衛都是騎馬的,寧倦先下了馬車,過去吩咐幾句,他們便原地生火,將隨身攜帶的乾糧拿出來烤。

外頭的條件不比自己家裡,陸清則跟下來,隨手折了條楊柳枝,咬開露出纖維,就著刷了牙,又擦了擦臉,打理完了,熱乎的乾糧餅子也送了過來。

乾糧烤過了也還是很硬,陸清則隻能一口一口地磨著吃。

小時候在冷宮裡被欺辱冷落時,為了搶口吃的,寧倦甚至和狗打過架,並不嬌生慣養,吃這樣的乾糧也沒感覺,但看陸清則跟小貓兒似的艱難進食樣子,忍不住就想吩咐人去弄點熱食來。

陸清則都不用抬頭就猜出寧倦的意圖:“不必。”

現在派人去打獵處理,再等烤熟,太浪費時間了,而且江右受了水災,乾淨的水很重要。

寧倦蹙著眉,還在猶豫。

陸清則低垂的眼尾一撩,眼角的淚痣在晨光裡很惹眼:“上麵還有芝麻呢,啃著挺香的。”

寧倦的心頭猛地一撞,沉默地望著他眼角的淚痣,片晌,伸手拈去他唇角沾到的一粒芝麻,嗓音柔和無比:“嗯。”

微涼的手指在唇角一掠而過,像被什麼東西輕啄了一下。

陸清則默默擦了擦嘴。丟臉。

啃了半張餅,肚子也飽了,陸清則把剩下的用油紙裹著收好:“不耽擱時間了,走吧。”

寧倦讓大夥兒休息半個小時,主要是照顧他。

但他真沒那麼脆弱。

陸清則有點無奈,八成是初遇時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寧倦的童年留下了筆濃厚的陰影,到今天寧倦還覺得他是個一碰就碎的水晶人。

哪兒那麼誇張,沒孱弱到那個程度。

寧倦卻沒有動搖,還板起了臉:“老師,君無戲言,說是一炷香的時間,就是一炷香的時間。”

陸清則:“……”

你還君無戲言起來了,平時耍賴要我多陪你幾日的時候呢?

寧倦似是聽出他心中所想,忽然靠近了他一點,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不會在外人麵前展露的撒嬌黏糊:“老師,我累了,想再休息會兒。”

昨晚寧倦被壓了半晚上,又是在顛簸的馬車裡,的確不好受。

陸清則看他一眼,不吭聲了。

一炷香時間很快過去,眾人整裝待發。

因要改道潛入江右,走的路並不舒坦,需要上山,從一條窄窄的山道上過去,彆說馬車了,連馬也過不了。

這幾日江右時不時就是一場大雨,昨夜才又下了場雨,地上泥濘濕滑,不注意就會打滑,不能走太快。

一上路,黃泥漿就打臟了靴子褲腿,沉甸甸的,又黏巴黏巴的難受,踩上去噗嘰噗嘰的。

陸清則和寧倦被夾在中間,寧倦跟在陸清則後麵,小心地注意著他的動作。

不過陸清則走得出乎意料的穩當,並不需要特彆的照顧。

其中一個年輕的暗衛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眼平日裡仙姿玉質、卻又病骨沉屙的帝師大人,不由一愣。

縱使褲腿染著肮臟的泥汙,青年的脊背依舊筆挺,側過頭時,風姿毓秀,如雪如月般,仍舊讓人不敢直視。

他忽然隱隱約約有點理解了,陛下為什麼會那麼敬重愛戴陸清則。

寧倦的眼神沉沉的。

陸清則很乾淨,也正是如此,初見之時,他看著那雙沒有任何陰霾的眼睛,才動了惻隱之心,沒有讓他親手殺人。

他很不喜歡彆的什麼東西把陸清則弄臟。

寧倦的喉結滾了滾,將這股難明的情緒咽了回去。

此前來江右的探子走過這條路,這段時日又往返過數次,探出了最快捷的路線,上山沒花太多時間。

隻是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山好歹還有點相反的摩擦力,下山時就不一樣了,未開辟過的山道更加滑溜,從密密的林子裡望下去,一片煙雨朦朧,看不清山腳有多遠,稍不注意腳下失足,不知道要掉多遠。

前麵的暗衛開著路,不時提醒一聲,剩餘時間,隻有山間的蟲鳴鳥叫、錯雜的呼吸聲與沉默濕噠的腳步聲。

要不是山道太窄,寧倦簡直恨不得把陸清則綁在褲腰帶上走。

來之前設想過道上會難走,但沒想到會這麼難走,他心驚膽戰地抓著陸清則的手,生怕他打滑,心裡隱隱後悔。

把陸清則留在臨安,等解決了江右的事,他再來接陸清則不好麼?

可他又明白,江右這邊,調查清楚情況,快刀亂麻解決那批不中用的東西後,就很需要陸清則的輔助。

而且……他私心裡,就是想要陸清則隨時與他在一起的。

內心矛盾的撕扯使得寧倦抿緊了唇瓣,眉頭緊蹙著,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加大了些。

陸清則察覺到了,還以為寧倦是害怕,心裡琢磨著這孩子莫不是恐高,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慰,趁著在一處稍平坦的地方暫歇腳時,扭過頭,眼神溫和,輕輕動了動唇瓣,是一句無聲的:彆往下看。

寧倦怔了一下,意識到陸清則是誤會了,長睫低垂,露出個淺淺的笑,點了點頭。

老師怎麼這麼好。

將近傍晚,眾人才下了山道。

提前來到江右的暗衛早就候在山下,準備好了馬車和馬匹以及新的衣物。

過了這道關卡,還要繼續前進。

好在江右本地的兵力沒那麼充沛,不會在各個府縣之間也設置關卡——江右要是有那麼充沛的兵力,那此行大概就又多了個問題。

陸清則和寧倦換了渾身泥濘的衣物,上了馬車,繼續趕往集安府。

走了將近一天,說不累是假的,陸清則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咬著剩下半張乾硬的餅子,咽了兩口,靠著邊壁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寧倦心疼極了,輕輕把他勾到自己懷裡躺下,陸清則還沒睡死過去,察覺到動靜,迷糊地呢喃了聲:“我的餅……”

這一聲又把寧倦給逗笑了,他把那半張餅又收起來放好,笑眯眯地道:“收起來了,老師放心睡吧。”

腦袋枕著的雙腿肌肉韌實,並不柔軟,但比靠在冷冰冰的木壁上舒服多了,陸清則側了側頭,呼吸逐漸均勻。

寧倦把外袍脫下給他蓋上,想了想,又伸手捂住他的耳朵,才叫了暗衛上來問話。

上來的暗衛看都沒敢看一眼倆人的姿勢,垂頭壓低聲音,將江右的情況稟報了:“大雨不休,贛江一帶多處地方決堤,災民持續增加,有數萬之眾,死傷不計。”

寧倦眼底一片冷沉:“還在決堤?江右的地方官是死乾淨了嗎!”

“回主子,有幾個縣府的知府意欲越級通報朝廷,被扣下折子關押了起來,剩下零星幾個,也心餘力絀,功不補患,其餘未受災的府縣恐懼染疫,自發設了關卡,拒收流民。”

寧倦皺了下眉,即使恨不得把這群屍位素餐的東西拖出來砍了,也隻能先按下冰冷的殺意,問起當前最重要的問題之一:“陳太醫對病疫可有對策?”

根據目前打探到的消息,凡洪水過處,疫病遍染,染疫者起初不會出現症狀,過幾日後,才會慢慢出現畏寒、發熱、腹瀉等不同症狀,隨即渾身紅疹、昏死過去,十有七死,幸存者不到三層,即使洪水沒把人淹死,隨之卷起的疫病還會把人害死。

“暫無。”暗衛垂下了腦袋。

南下帶來的幾名太醫,都是寧倦的人,路上就根據病症秘密討論過,但還沒親眼見過也束手無策,所以寧倦命十名暗衛先護送了一名太醫過來。

要解決江右、讓臨安府的人光明正大過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寧倦略吸了口氣,謹記著陸清則說過的話,聲音平穩冷靜:“讓你們加緊搜尋的人找到了嗎?”

暗衛的頭埋得更低:“尚未。”

“再派人找,江浙、江右一帶,翻個底朝天、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把人找出來。”

“是!”

寧倦低頭看了看陸清則,不悅:“小點聲。”

“……是。”暗衛小小聲。

飛快行駛一路,等陸清則從力竭的疲倦中醒來時,馬車已經停了,寧倦也不在馬車上,周圍隱隱有水聲。

渾身的酸痛讓這次的醒神變得快了許多。

陸清則揉了揉太陽穴,低下頭,才發現自己身上還裹著寧倦的外袍。非常時期,這已經是暗衛能找到的最舒適的料子了,但還是比不上宮中的分毫。

不過他家孩子眉頭也沒皺過一下。

陸清則笑了笑,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眼,十名暗衛就守在外麵,馬車停在一條大道上,天色冥暗,看不出是什麼時候了。

陸清則脫下外袍,下了馬車,左右看了看,寧倦沒坐在火堆邊,而是負手站在道旁。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著遠處,因天色已暗,隻能看到那處似乎是一片湖泊,夜色下,黑沉沉的水反射著不明顯的暗光,像一塊表麵不規則、折射著光線的黑水晶。

寧倦看得很出神,甚至沒察覺到陸清則來到了自己身邊。

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他很放心陸清則,可以任由他走到自己身邊。

陸清則抬手將外袍給寧倦披上,嗓音還有些剛蘇醒的啞:“在看什麼?”

寧倦依舊盯著那處,半晌,突然道:“老師,那裡原本是一處村莊。”

陸清則的指尖一頓。

他也沉默下來,跟著寧倦一起凝望著那處被洪水吞沒的村莊,良久,才低低問:“陛下,望著這一切,你在想什麼?”

“朕想著,安頓百姓。”寧倦的聲音放得很輕,卻藏著綿密陰冷的殺意,“殺雞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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