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則欲言又止,看寧倦慢條斯理地啃他吃剩的半張餅。
真餓了?
那也不能吃他剩下的啊。
但寧倦咬都咬了,陸清則也不能去搶回來,隻能把水囊遞過去,怕孩子吃太快噎著:“……喝點水?”
寧倦輕柔地“嗯”了聲,接過來喝了口水,才三兩句話將山洞裡的情況說明了。
山洞裡濕冷冷的,還有垮塌的危險,裡麵有染疫和其他的病人,絕不能讓這些災民再繼續待下去了。
躲起來的災民肯定不止這些,必須儘快解決江右那一班子廢物,才能有效治災。
不過……災民們為什麼一聽到官兵就那麼害怕?
山洞口一陣窸窣,之前被人團團護著的少女走出了山洞,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裡的陸清則和寧倦。
這倆人太紮眼了。
仿佛天生就眾星捧月般,能彙集所有人的目光,光憑氣質,就知道不是常人。
到底是什麼人?
或許那個少年不是欽差,欽差哪有這麼年輕的。
看外麵這群人都配著刀……或許是山匪?
少女默默在心裡衡量著,沙啞地開口:“你剛才提的那些條件,需要我們做什麼?”
陸清則剛從寧倦口中得知災民的領頭是這個少女,態度很和善:“放心,我們不需要你們付出任何代價。”
他的嗓音舒緩,很能讓人放下戒心,少女愣了一下,猶豫著點了下頭:“多謝你們的乾糧,大家已經很久沒有吃飽了。”
寧倦冷不丁插進對話:“你們為何要躲在這裡?”
情願待在這裡,也不願意去官府安排的靈山寺麼?靈山寺再不濟,也有官府的救濟糧,以及湯藥救治,這裡吃不飽穿不暖,還有染疫的病人,連藥材也沒有。
少女的臉色輕微變了變,聲音低下來:“我們聽說,被抓去靈山寺的災民,會無故消失。”
附近的人眼皮皆是一跳。
什麼叫,會消失?
少女深深吸了口氣,帶著股咬牙切齒的透骨恨意:“聽你們的口音,應當都不是江右人士吧,難怪一點也不了解姓潘的做派,那狗官做出什麼我都不意外。”
陳科忍不住道:“但朝廷每年有派人……”
“朝廷?”少女嗤了聲,“先皇在位時不管,新皇繼位後還管得了嗎,朝廷到現在也沒有動靜,我猜那位新皇還被奸佞蒙在鼓裡,不知道江右發生了什麼,又做得了什麼!”
這麼大不敬的話,還是當著寧倦的麵說的,老太醫額上的冷汗刷地又冒了出來,後背都要濕透了,為這姑娘捏把汗,聲音顫顫:“姑娘慎言,慎言啊!”
被當麵罵了一遭,寧倦倒依舊沒有表情:“孫二,帶人協助災民轉移。”
外人如何說他,對他來說並無影響。
跟著少女一起鑽出來的暗衛領命,調了幾個人,蒙好口鼻,轉身進了山洞,幫助轉移那些不能移動的病患。
除了最先到江右尋人的錦衣衛,以及散去的三十名暗衛,江右還有事前來找小世子的數十名錦衣衛。
來江右之前,他就命令這群人準備好了地方。
在解決潘敬民等人前,至少可以讓災民們遮風避雨、吃口熱乎的,得到醫治。
少女安靜了幾瞬,鄭重道:“我叫於流玥,兩位的恩情,我必銘記於心。”
“什麼恩不恩的,這是我們應當做的。”
陸清則望著被抬出來的病患,心裡並不好受,搖搖頭道:“護衛會將你們送去安置的地方,陳大夫也會跟過去,我們還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轉過頭,他和寧倦對視了一眼,低聲道:“現在就去靈山寺吧。”
寧倦點了點頭。
兩人一同朝外走去,路上寧倦一直一言不發。
陸清則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安慰下小崽子的,上了馬,側了側頭,低聲細語:“於姑娘並不清楚情況,不必把她方才的話放在心裡。此番解決江右的事,得了民心後,無論朝堂還是民間,都會知曉你並非任人擺弄之輩,支持你的人也會愈多。”
寧倦其實並不在意,但被陸清則一安慰,心思就活絡起來,長睫眨了眨,眼底就露出幾分委屈之色:“嗯。”
鼻音揚起,聽起來真跟什麼什麼似的,順道一伸手,將陸清則的腰摟住了,懷著少年炙熱氣息的胸膛也貼了上來,腦袋輕輕磕在他的肩上:“好難過,老師讓我抱會兒。”
陸清則:“……抱抱抱。”
這孩子怎麼就那麼喜歡跟他貼貼呢。
以前每回這麼一抱,都要被拍開手。
寧倦的嘴角勾了勾。
吃軟不吃硬啊,老師真可愛。
靈山寺距離此地其實並不算遠,不到一個時辰便能隱約覷見,是個杵在半山坡上的古寺,從前十分繁盛,占地甚廣,這一片山頭都是靈山寺的,不過崇安帝篤信道教,所以他在位時,道教壓了佛教一頭,這座寺廟便隱隱沒落了下去,香火一直不算旺盛。
洪水肆漫,江畔低窪處被淹沒,集安府一帶的水患尤為嚴重,潘敬民便強征了這所寺廟,用以安置災民。
快馬趕至靈山寺附近時,陸清則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氛。
一群官兵正圍在靈山寺外,穿甲佩刀,小寺廟外站著數十個還算精壯的平頭百姓,以及幾個光頭和尚,眾人舉著棍棒,守著寺門,為首的是個清秀瘦弱的少年,臉色都繃得緊緊的。
雙方正對峙著,但實力懸殊一眼就能看出。
寧倦眼眸一眯,打了個手勢,示意暗衛分散出去,但暫時彆妄動。
先聽聽這是在做什麼。
為首的官兵舉著刀,對著這群平民怒喝:“反了天了,敢攔軍爺辦事!”
站在瘦弱少年旁邊的年輕和尚麵帶怒氣:“你們三天兩頭來寺裡將病患帶走,除非說明那些施主的去向,否則今日彆想進入這靈山寺!”
陸清則輕輕嘶了口氣。
恐怕於流玥說的是真的。
以潘敬民的作態,水患他治不了,病患他不想治。
他想要減少這件事的影響力,阻止疫病的擴散,不影響到自己的政績和官帽,那他會怎麼做,那些被帶走的人會是什麼下場?
在場諸人腦筋都轉得快,心底霎時一寒。
“找死。”為首的官兵沒了耐心,臉色一沉,“把這群刁民拿下,今日殺雞儆猴,看誰還敢有異議!”
他話音落下,寧倦眼底掠過絲冷色,吐出四個字:“留個活口。”
暗衛早就蹲守在最佳位置,得令立刻拔刀出鞘,衝了上去。
那群官兵沒料到附近居然還埋伏著人,並且都提著刀,身手不凡的樣子,當即嚇了一跳,嚷嚷著:“反了反了,你們這群刁民,竟敢私通山賊!待我回去上報,一窩端了你們!”
為首的官兵嘴上聒噪,功夫竟也不差,掄起兩把巨錘,力氣奇大無比,能和功夫高強的暗衛打得有來有回。
寧倦坐於馬背之上,麵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徑直取下背後的弓,搭箭拉弦,兩石的長弓徐徐被拉至圓滿,箭簇閃著冷光。
隨即陸清則聽到“錚”地一聲弓弦震響,羽箭“咻”地飛出。
下一瞬,箭矢連穿三人,官兵應聲倒地,被受驚的馬兒踩踏過。
少年臉色冷然,緩緩收回拉弓的動作,寬大的袍袖灌滿了風,被吹得獵獵作響。
陸清則下了馬,就站在不遠處,望著這一幕,心跳忽地加快了幾分。
寧倦垂下眼:“嚇到老師了嗎?”
陸清則搖搖頭。
他隻是有點驚訝,寧倦居然能坐在馬上,拉動兩石的強弓。
小毛孩兒偷偷進步了啊,臂力這麼強。
頭頭死了,即使人數占據絕對的優勢,剩餘的士兵也慌了手腳。
看到有人出手,那些守在門口的百姓也想上前幫忙,卻被為首的少年伸手一擋,示意他們退後,然後盯準了一批慌張的馬兒,踢起一把染血的長刀握著,抓住馬韁翻身上馬,三兩下製服了那匹馬,也衝進了混戰的人群裡。
武藝竟然出乎意料的高強。
潰亂的士兵很快死得七七八八,血腥氣漫過來,還剩最後一人時,那個武藝過人的少年提著刀要追上去,卻被暗衛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