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精巧的小玩意,扣在手腕上,幾乎察覺不到重量,裡麵有三枚淬了毒的袖箭,輕輕按動機關,毒箭便能嗖地飛出,講究的是個出其不意。
無論段淩光是不是同鄉,他都不太想殺一個未曾做某件事的人。
何況段淩光與他一樣,來自另一個世界。
能不殺人自然是最好的。
段淩光沒察覺到危險擦身而過,又飲了杯酒,神色微醺:“我是準備留在臨安府養老的,你呢?京城和臨安府不一樣吧,你又是小皇帝的老師,位置那麼顯眼,挺危險的吧。等你們解決了衛首輔,你還要繼續在朝為官麼?”
陸清則待人雖然客氣溫和,但內裡疏離,鮮少談及心事,難得遇到個同鄉人,沉吟了會兒,還是回了話:“不了,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後,我準備辭了官,四處走走。”
上輩子因為心臟病,被困在原地,這輩子要是再不能四處走走,豈不是愧對這第二條命了。
段淩光鼓掌:“急流勇退,謂之知機!我就說嘛,規矩那麼多,還是待在傳聞裡陰晴不定、殺人如麻的暴君身邊,你都不害怕嗎?”
陸清則微擰了下眉,想也不想地反駁:“他不是那個暴君。”
寧倦是擰巴左性了些,但在他麵前,那孩子隻是可愛的寧果果。
像小狗般討人喜歡。
段淩光看他這麼回護寧倦,咂舌道:“你們還挺師生情深的哈,不過……兄弟,我們是一個地方來的,所以我就有話直說了,我們看過那麼多史書,皇帝的老師可是高危職業,卸磨殺驢、兔死狗烹,司空見慣,屆時你想走,小皇帝也未必會放你走,你還是留點心吧。”
陸清則眼底泛起淺淺微光,果斷搖頭:“他不會的。”
看他這麼信任小皇帝,段淩光便也不再勸解,就算是同鄉,聒噪了也引人嫌。
畫舫不知何時漂流到了湖中心,靠近了另一艘巨大的樓船。
那艘樓船氣勢巍峨,極為氣派,船舷邊近百人井然有序地按刀巡邏,雖都穿著便衣,但陸清則太過熟悉那種氣質,僅僅掃了一眼,就看出不對。
都是宮裡的侍衛。
正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身影被人簇擁著,出現在船舷邊,湖麵風大,那道玄色的身影巋然不動,在一眾人裡鶴立雞群,挺拔而俊秀,氣質尊貴。
也不知道圍在他身邊的人在說什麼,那人似乎往這邊看了一眼。
就算又遇到個借屍還魂的也依舊淡靜從容的陸大人登時有點不太淡定了,倏而扭頭,語氣急切:“快遠離這艘樓船!”
段淩光懵然地“啊”了聲,拍了拍手,吩咐下去。
畫舫急匆匆地劃開,非常心虛似的。
陸清則的心跳都快了一拍,難得在心裡罵了一聲。
這些地方官,臨安盛景數都數不過來,就沒其他可以去的地方、沒有其他的娛樂了嗎?
怎麼每次宴席結束,都是請寧倦來劃船?
不怕吹得皇帝陛下頭疼嗎?
也不清清場。
縱是有千言萬語,陸清則腹誹半天,也隻能彙成一句話:附近畫舫遊船這麼多,寧倦不應當看到他吧?
他坐在畫舫裡,夜色模糊,離得也遠,不應當,不應當。
段淩光也反應過來了:“方才那艘船上的人是暴……你家皇帝學生?”
陸清則揉了揉額角,目光依舊落在那艘樓船上,見寧倦紋絲未動,仍在一群官員的簇擁之下,負手望著臨安府的夜景,心裡那口氣鬆了一半,點頭道:“差點被看到。”
段淩光:“……就算被看到又如何,你那麼心虛做什麼?你可是皇帝老師哎,他還管你交朋友?你又不是來找我密謀造反的。”
邊說邊搖頭:“遇到我這個同鄉,都沒見你有這麼大情緒起伏,嘖,你剛才那副樣子,活像被老公抓包的小媳婦似的。”
你可真會形容。
陸清則涼涼地看他一眼。
段淩光又往那邊瞅瞅,比劃了一下:“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呢,根據我的經驗,從那艘樓船上看下來,底下的畫舫密密麻麻的,一堆黑點,要立刻找出哪艘畫舫都是問題,更彆說看到上麵的人了,何況看清畫舫上誰是誰。”
說得有道理。
陸清則那口氣徹底鬆了出來。
段淩光坐回去,好奇地看著他臉上的麵具:“我聽說你為了保護小皇帝,臉受了傷,所以一直戴著麵具,真的假的?”
知道陸清則沒有毀容的人其實不少,但都是寧倦的人,並著個陳小刀,最近還多了個徐恕。
這位同鄉如此坦誠,陸清則也不覺得露個臉有什麼問題——他當初遮臉,一是為了避免像寧琮那樣的麻煩,二則是為了給小皇帝圓謊。
圓謊的成分居多。
畢竟哪有那麼多寧琮那樣的變態,他又不是什麼香餑餑,誰見了都想咬一口帶回家。
畫舫奮力遠離湖中心,周遭已經沒有其他船隻了,兩岸幽靜。
陸清則便抬手摘下了麵具。
粼粼波光自湖中折射而出,一躍而落到他臉上與眼底。
一瞬間段淩光感覺自己仿佛見到了一抹如雪的月色。
他那副見到同鄉後收不住的大咧咧都按了回去,呼吸都放輕了點,半晌,點頭讚同:“你這臉,是該遮起來,快把麵具戴回去吧。”
陸清則奇怪地看他一眼,把麵具戴回去:“我有那麼見不得人嗎?”
是這麼理解的嗎?!
段淩光一陣欲言又止,忽然想起某些熟知的文學,越想越驚恐,試探著問:“你以前,看看得多嗎?”
陸清則搖頭:“隻看過一本。”
就是從學生那兒沒收來的原著。
段淩光止言又欲:“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名為師尊題材的……”
見過陸清則的臉後,他忽然感覺,陸清則這職業更高危了。
陸清則眼底露出三分疑惑:“那是什麼?”
對麵人的眼神那麼乾淨,段淩光感覺自己說出來都是種玷汙,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訕訕地搖了搖扇子:“也沒什麼,就是我一時發散思維,胡思亂想了下,你不用在意。”
肯定是他想多了,原著可是本造反的權謀文呢!
陸清則也沒追問,他沒那麼多好奇心,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段兄,可否幫個忙?”
“你說。”段淩光道,“隻要我能做到。”
“應當也不算太麻煩,”陸清則笑了笑,“明後日我便該隨陛下啟程回京了,等我們離開後,你能不能請人做個‘陸清則’的靈牌,供進陸家的祖宅裡?”
段淩光被這番言論震得扇子都掉了,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你嚇我一跳……沒問題,多大點事,包在我身上。”
陸清則身體不好,吹了這麼會兒風,思緒收回後,才發覺渾身都在發冷,隱隱感到不適,又揉了揉額角,發現頭疼不是錯覺,緩聲道:“勞煩讓畫舫靠岸吧,我該回去了。”
段淩光有點收不住話,但看他唇色都在發白了,便讓人靠了岸。
陸清則怕把荷花帶回去後露餡,便沒有帶走,上了岸,朝著段淩光微一頷首:“今夜會見,是我們彼此的秘密,往後若是來臨安,再來找你。”
段淩光生出幾分遺憾不舍,但也沒有挽留,站在畫舫上,一展扇子,笑道:“在京城萬事小心,一路平安,望有緣再會,同鄉。”
陸清則朝他揮了揮手,轉身離開,尋摸著回去的路。
此處離行宮有些遠,陸清則氣虛體弱的,走一陣,停一陣,耗費了點時間,才回到約定好的行宮側門處。
陳小刀坐在台階上,燈籠也沒敢點,在夜色中跟嗡嗡叫個不停的蚊子奮戰了半天,見陸清則終於回來了,拍拍胸口:“公子,怎麼遲了一刻才回來,嚇死我了。”
陸清則把路上特地買的荷花糕遞給他,眼角彎了下:“和段公子多說了兩句話,略微耽擱了下。沒被人發現吧?”
“我辦事,公子儘管放心!”看到好吃的,陳小刀兩眼放光,歡歡喜喜地接過抱在懷裡,領著陸清則進了側門。
陸清則忽然想起在湖上遇到寧倦的事,又有些不安:“陛下回來了嗎?”
“沒有,”陳小刀十分篤定,“前頭沒動靜,我方才來側門等您的時候,長順也還在呢,陛下要是回來了,整個行宮的人都會知道,您就放心吧。看您這唇色白得,快回屋沐浴一番,換身衣裳,喝碗藥睡下吧,您要是再受風寒倒下,陛下又該急了。”
陸清則並不想喝藥,假裝沒聽到最後一句。
陳小刀不急著吃荷花糕,把陸清則送到門口後,飛快跑去廚房端藥。
陸清則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推開房門走進屋。
屋內黑燈瞎火的,什麼也看不清。
他回憶著火折子放在哪兒,緩慢地摸去床邊,剛摸到架子床的邊沿,腳下猝不及防被什麼東西一絆,控製不住地朝前摔去。
下一瞬,陸清則微微冒出層冷汗。
他沒有摔到柔軟的被褥上,而是摔進了一個炙熱的懷抱中。
冰涼涼的手指被對方順勢抓住。
進屋時未曾察覺的香甜酒氣浮動在空氣中。
淡淡的嗓音驚雷一般,從頭頂傳來:“上哪兒去了?陸懷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