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倦緊摟著那具瘦弱的身軀,溫熱的觸感再不像無數個日日夜夜裡的虛幻泡影。
他長大成人,實現了小時候的願望,可以將陸清則密密實實地抱入懷裡,將下頜抵在他的腦袋上。
被冷風傾灌了三年的心口,陡然盈實起來。
即使人就在懷裡,寧倦還是不踏實。
生怕這還是那一重重夢境中的一環,隻要再一鬆手,陸清則就會消失。
直到天色將明時,感受著懷裡人輕微呼吸的寧倦熬紅了眼眶,終於得以確認。
他的懷雪回來了。
陸清則是隔日傍晚才醒來的。
倒不是因為寧倦在客棧茶水裡下的藥太猛,而是加疊上了昨晚那碗風寒藥,裡頭添著些安神的東西。
睡醒時他還在發熱,但那種頭疼欲裂的感覺已經消除了。
他閉著眼,暈暈乎乎地醒了會兒神,昨晚的記憶慢慢重新湧現,陸清則陡然睜開眼,倉促地掃了眼周遭的環境。
是一間說陌生算不上陌生,說熟悉但也算不上熟悉的寢房。
陌生是因為他的確沒有在這間屋子裡住過。
熟悉是因為……這個寢房和他偶爾和寧倦閒談說,說到自己曾經居所的寢房布置,近乎一模一樣,比從前寧倦在乾清宮裡打造的那間屋子還像。
這是哪兒?
寧倦呢?
以及,他是從客棧被帶走的,錢明明呢?
陸清則撐著額頭想爬起來,力氣沒恢複,一下又倒了回去。
這番動靜驚動了在外頭守著的長順,長順連忙掀開簾子走進來,看到滿額冷汗的陸清則,感覺自己像是還沒睡醒。
今早陛下輕手輕腳地從寢房裡走出來,準備去上朝,吩咐他進去看著。
他進來一看,便看到若隱若現的紗簾之後,那張讓人一見難忘的臉。
長順一時蒙了。
陸大人不是死了嗎?
昨天那人就是陸大人?
陸大人沒死,為什麼不回京城,還要易容回京?
他心裡知道答案,但是完全不敢回答出來。
陛下也知道答案。
長順看著陸清則,仍然有種不真實感,端著隨時備著的溫熱茶水,送到床邊,看他臉色那麼難看,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陸大人啊……您這、這,這又是何必呢……”
陸清則蹙著雙眉,即使喉間乾渴,因為那絲陰影,也沒有接過茶水,直截了當問:“陛下呢?”
長順乾巴巴地道:“陛下在處理一些事務,一會兒便過來了。”
“錢明明被帶去北鎮撫司了嗎?”陸清則悶悶地咳了兩聲,聲音嘶啞,“他人呢?”
長順頓時成了啞巴,靜默不語。
陸清則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攢起點力氣,翻身就想下床去找寧倦。
長順連忙攔他:“哎喲,陸大人,您就少折騰自個兒吧,陛下讓人守著整個此處,您出不去的!若是讓陛下知道您一醒又想離開,陛下肯定會更生氣的!”
陸清則沒有搭理他,推開他的手,踉蹌了一下,赤著足急速往外走去。
他不知道寧倦會怎麼對他,不過總歸都是他們倆之間的事。
但錢明明隻是個無辜的人,若是再繼續牽涉到段淩光,局麵肯定愈發不可收拾!
太陽穴突突直跳著,陸清則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竟然就那麼甩開了長順,踩著綿軟厚重的羊毛地毯,走到了門邊。
正待推門而出,門吱呀一聲便開了。
寧倦沉默的身影出現在門前,冷冷地看著他,顯然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在門外將屋裡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陸清則的腳步霎時一頓,猝不及防地撞上寧倦,脫口而出:“你把錢明明……”
話還沒說完,寧倦直接一伸手,將他扛了起來。
身體騰空的瞬間,陸清則的腦子都是蒙的,從未遭到過這種待遇。
這兔崽子在做什麼?
他居然敢把他跟沙袋似的扛起來?!
長順看得心驚膽戰,很有眼力地飛快從旁溜了出去,順帶帶上了門,吩咐附近的宮人離遠點,可彆聽到什麼不該聽的。
門再次闔上的時候,陸清則被丟到了大床上。
高低落差有些大,他被摔得一陣頭暈,好在床鋪得厚實柔軟,除了頭暈之外,倒也沒有受到其他什麼傷害。
等他緩過來想要逃離的時候,已經晚了,眼前一暗,寧倦的手撐在他頭邊,將他囚鎖在了懷裡,英俊的臉上一片冰寒,一言不發地捏著他的下頜抬起,不由分說地親了下來。
陸清則的瞳孔劇縮。
從前每一次的親吻,每一次寧倦表達心意,其實都是極為隱晦、小心的。
這段悖德的感情,不能輕易袒露出來,所以總是在黑暗中,在他半昏半睡之時。
這是他第一次清醒著被寧倦這般對待,清晰地感受到寧倦對他的欲望。
直白的、熾烈的情感撲麵而來。
這讓陸清則有些莫名的心慌。
他的情感總是平淡無波的,以前的寧倦也是壓抑著那股感情的,像是靜靜流淌的水麵,他尚可以應付。
但他從未麵對過這樣洶湧而來的感情。
陸清則想要掙紮,但寧倦還是個少年時,他的力氣在寧倦麵前就不夠看了,更何況現在寧倦已經成長了一個成熟的男人,他又還在病中。
寧倦一隻手便能輕易將他製服。
不可避免的唇齒相依,親吻的聲音清晰地鑽入耳孔,嘴唇被廝磨得發痛。
寧倦像是恨不得咬死他,他被深深埋進被子之中,身上是男人炙燙精壯的胸膛,鐵牆一般不可撼動,呼吸被劇烈地剝奪。
陸清則呼吸艱難,幾乎要以為,寧倦是恨他恨得想讓他就這麼窒息而亡。
他下意識地咬了回去,想讓寧倦吃痛鬆開,然而寧倦吃了痛,非但沒有鬆開他,反而吻得更深了。
血腥氣蔓延開來。
陸清則的呼吸愈發微弱,眼前陣陣發花。
就在陸清則以為,自己當真要這麼窒息而亡前,寧倦結束了這個帶著血腥氣的吻,新鮮空氣湧入肺中,讓他止不住地咳了幾下。
血跡留存在陸清則的唇角,寧倦盯著那張唇,伸指抹上那絲血跡,抹上那張唇,霎時白的紅的,極為豔麗。
他的心口還在急促地震動著,開口的聲音卻很冷淡:“又想逃去哪裡?陸懷雪,你不會以為,你能赤著腳跑出宮吧。”
陸清則頭腦發暈,呼吸急促,緩了好一會兒,咬著牙吐出幾個字,警告他:“寧倦,我是你的老師。”
寧倦怎麼變得這麼光明正大地放肆了!
聽到這句話後,寧倦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諷刺地一笑,眼神陰鷙,指尖抵磨著他的唇瓣,強製地分開他的唇。
陸清則無力反抗他,長發淩亂地披散下來,衣衫不整,眉尖緊蹙著,雪白的喉結汗濕,唇瓣因染了血愈加水紅,因為被迫分開了唇瓣,鮮紅的舌尖露出一小點。
那張一向沒什麼血色的臉因在病中,透著病態的潮紅。
整個人像是院中盛開的梅花,於雪白之中綻開一抹紅豔,驚心動魄的瑰麗。
寧倦本來很憤怒,不斷地壓抑著怒氣,恨不得提刀殺人,看著這一幕,腦中忽然竄過他很久以前做過的夢。
混亂,潮濕,模糊而灼熱。
夢裡的人也是這般。
陸清則被寧倦的動作弄得也生出了火氣,毫不猶豫地狠狠一口咬上這兔崽子的手指。
那雙難得染了火氣的眸子,好像寧倦有多禽獸似的。
指尖被狠狠咬了一口,寧倦卻仿佛沒有感覺到痛意,盯著陸清則,喉間發緊,喉結滾了滾,很抱歉地發現,他好像真的是個禽獸。
陸清則生著病,他看著他的這副模樣,腦子裡想的卻是那檔子事。
什麼徐徐圖之。
三年前他想要徐徐圖之,忍了又忍,最後卻給了陸清則無情逃離的機會。
他受著錐心之痛的時候,陸清則卻和那個姓段的遠走高飛。
寧倦緩緩開了口:“原來你還記得,我是你的學生。”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心口都在劇烈收縮發疼。
陸清則明明說過,不會有老師拋下自己的學生不管。
你怎麼能丟下你的學生不管?
倆人的身體貼得很近,陸清則不可避免地感受到這具年輕的身體的變化。
他的臉色一變,恨恨地吐出寧倦的手指,聲音因慌亂和憤怒,拔高了一個度:“我沒有一個想和我上床的學生!”
寧倦並不在意被咬出深深牙印的手指,輕描淡寫道:“無妨,我會讓你習慣的。”
察覺到這句話的含義,陸清則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怎麼,陛下是想將我關起來,做你的禁臠嗎?”
陸清則平日裡沉靜淡然,有種如雪似月般的明淨,溫和而疏離,永遠沒有人能夠真正驚擾到他,讓他失態,讓他有漣漪波動。
從這樣的人口中吐出那兩個字,簡直讓人心口難耐地發癢,恨不得做些什麼事,弄臟這片雪,摘得這輪月。
寧倦莫名地生出一絲愉悅,握著他的手,低低地笑著親吻他的指尖:“懷雪,你在發抖,是在害怕嗎?”
陸清則這才發覺自己確實有點發抖,但不是怕,是氣的。
“我沒有那麼想過,”寧倦改吻為咬,細密的痛,“我會讓你光明正大地嫁給我。”
嫁什麼嫁?!
陸清則總算發現了,寧倦表麵上看著似乎很正常,但完全沒什麼理智。
他額上浮起了層冷汗,本來就精力不足,還在病中,實在沒力氣再和這個瘋子糾纏,疲憊地闔了闔眼眸,沙啞地罵了一聲:“滾開,你是瘋狗嗎?”
“我是。”寧倦的瞳眸深如濃墨,看不見真實的情緒,聲音帶著笑,“老師,瘋狗要咬人了。”
他的話音才落,陸清則便感到一陣劇痛襲來。
寧倦低下頭,惡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後頸。
他疼得難以再顧其他,掙紮了好幾下,卻都掙紮不開,眼前嗡嗡發著黑。
這酷刑一般的齧咬結束,寧倦輕輕吻過他的傷處,破碎的聲音低低的、壓抑著在他耳邊響起。
恍惚中陸清則覺得那聲音裡似乎帶有絲顫抖的泣音,卻很不分明,更像是錯覺。
他說:“陸懷雪,我恨死你了。”
……果然在恨他嗎?
陸清則的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筋疲力儘地蹙著眉尖,半昏半睡地失去了意識。
察覺到陸清則昏睡了過去,寧倦才稍微冷靜下來,翻開他的衣領,看了眼他脖頸後那個深深的齒痕,心裡油然而生出一股滿足感,嘴角勾了一下,擁著陸清則躺下來,嗅著他的氣息,疲倦地閉上了眼。
這是三年來,頭一次不需要用藥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