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推測出了寧倦的計劃,陸清則心裡安定了許多,這一夜睡下後,不再有光怪陸離的幻夢,踏踏實實的睡了一晚。
隔日卯時,天還未亮,軍營裡已經開始操練,不必小靳來叫,陸清則便醒來了。
在寧倦回來之前,陸清則需要震住寧璟和整個營地,如今營地的大權在他手上,自然得巡視一番。
巡守之前,還需要再同兩位將軍商議一番。
陸清則洗了把臉,草草用了點小靳特地讓人準備的軟和飯菜,穿上小靳送來的軟甲,便去了主帳裡,與兩位將軍商量著今日的巡邏範圍。
剛大致劃定好範圍,寧璟便來了。
三人默契地收了聲,左邊的陶將軍順勢收起了營地的布防圖。
寧璟心裡頓時不太痛快。
他當皇子的時候,便因為母妃的身份,而不得寵愛,是皇子裡最邊緣的那個,做王爺的時候,也依舊沒什麼存在感,被發配到一個窮鄉僻壤。
他自然不甘,步步為營,等待著出手的機會。
當年宦官亂政,寧璟不過猶豫了一下,機會就被衛鶴榮奪走,失了清君側的名頭,就不好出手,如今終於再次等來機會,他不想再錯失機會,當機立斷就出手了。
他要讓所有曾經看不起他的人,看著他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
結果又跳出來陸清則這個阻礙。
見陸清則的臉色好似比昨晚好了一些,寧璟眉梢微揚,故意問:“看殿下的樣子,莫不是陛下的情況好些了?”
依目前的情況來看,寧倦生死未卜,或許說已經死透了的可能性極大。
這話落到耳中,自然很刺耳。
不過陸清則已經猜到了寧倦的情況,所以心中也無甚波瀾,隻是稍稍一頓後,轉念間門,眉梢眼角便多了幾分微不可查的沉鬱之色,語氣淡淡的:“是好些了。”
寧璟心知肚明,被錦衣衛重重圍守著的那個帳子,必然是空的。
鄭垚那條忠心的惡犬,至今還帶著人在外頭,不死心地到處搜尋小皇帝的痕跡。
不過都這麼久了,恐怕就算找到了,也爛得不成樣子了罷。
寧璟掃了眼陸清則極力掩飾的情緒,嘴角嘲諷一勾。
昨晚差點被陸清則騙到了。
若不是對寧倦也懷著些心思,陸清則何須千裡迢迢趕來?有著京中大權和虎符在手,彆說當個攝政王,他就是將京中那個小太子踹了,自個兒坐上皇位,都沒人能阻止。
分明是師生,居然還能生出這些心思,真是惡心。
寧璟心裡生出絲淡淡的鄙夷。
既然陸清則心裡也有寧倦,那就比一個單純的頑固愚忠的臣子要好對付多了。
畢竟前者可是被那些俗世愛戀蒙蔽著眼的。
況且陸清則一介文臣,對行軍打仗有什麼了解?
陸清則當做沒看出寧璟無意間門露出的幾絲凶光,走出主帳。
小靳正好牽來了馬,不必旁人相扶,他拽住馬韁,輕身一躍,輕雲似的落到馬背上,朝著寧璟略一頷首:“外頭危險,王爺就在營中好生待著吧,先走一步。”
這話比起體貼,更似句警告。
寧璟的眉心跳了跳。
是啊,他差點忘了。
就算陸清則不清楚怎麼打仗,但如今他掌領大權,而他的人在十裡開外,隻帶著幾個心腹在身邊。
陸清則忌憚那兩萬私兵,不敢動他,但同樣的,陸清則乃是帝後,身份特殊,又有皇帝的密旨與虎符在身,不必忌憚他皇室的身份。
所以他也相當於被困在了這營地之中。
寧璟眼神沉沉的,盯著陸清則在擁護之中騎馬遠去的背影,又慢慢望了眼叛軍營地的方向,心裡有了計較。
陸清則是故意說的那句話。
在營地裡巡視了一番後,隊伍便出了主營,小靳跟在旁側,壓低聲音道:“陸大人,您到來後,靖王好似有些沉不住氣了,萬一他勾結叛軍……”
陸清則微微笑了笑:“無妨,你們照常盯著他,不要太緊,也不要太鬆。”
他的氣度沉靜清潤,聽著他的聲音,情緒也能被撫平不少。
小靳心底的焦慮消了不少,默默一點頭,看陸清則不急不躁的樣子,略微吸了口氣。
陸大人與陛下感情深篤,卻依舊能在這種情況下維持冷靜,他也不能亂了陣腳。
前日裡叛軍才來突襲過一次,今日便比較和平,巡視的路上並未出現什麼意外。
陸清則邊巡視著周遭,邊與小靳交流著叛軍那邊的情況。
寧晟蟄伏多年,能裝成個懦弱無能之輩,而不被人發現絲毫端倪,性格顯然十分謹慎。
蜀中是個易守難攻之地,他隻要躲在裡麵不出來,大齊軍隊想要拿下蜀中也無比困難,要花費的代價也會極大。
所以就算大齊軍營裡傳出了陛下遭遇不測的消息,皇帝本人也十幾日沒有出現過了,寧晟依舊在試探,不敢即刻出兵。
他在擔心這是寧倦的引蛇出洞之計。
寧晟的過度謹慎也是個麻煩。
不過有了寧璟相助,想必很快就能解決這個麻煩了。
陸清則提著馬韁,漫不經心地想,乾元節後,向蜀中秘密傳遞消息,告知寧晟蜀王被擒的應當就是寧璟了。
寧琮為了唯一存活下來的、千嬌百寵的寶貝兒子安全,咬咬牙自個兒上了京,沒想到兒子聽聞他被抓進宗人府的消息,翻臉就造反了。
打著救爹的旗號,絲毫不顧親爹安危。
真是相當父慈子孝。
陸清則琢磨著打探到的寧晟的消息,陡然察覺到一絲古怪。
寧琮那麼流連花叢,再怎麼不行,也不該子嗣稀薄成那樣。
而且再怎麼說,他也是個富貴王爺,就算在科技不發達的這個時代,把孩子養大的幾率也比尋常人家大得多,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更會精心養護,卻還是接二連三地全死了,怎麼想都有問題。
其實之前他就覺得奇怪了,隻不過這是寧琮後宅的事,寧倦也不願讓他多想起寧琮,所以他懶得深思什麼。
現在看來,以寧晟此子如此心狠手辣的做派……不會是他暗中下的手吧?
這個念頭在陸清則腦海裡閃過,便沒有再過多停留。
隻是藉由寧晟的做派推論出的一絲可能,沒什麼依據。
繞著營地周遭巡視了一圈後,陸清則又去了趟後方的傷兵營。
傷兵營在黔中的一個寨子外,除了在戰場上受傷的士兵,還有不少是因那場泥石流受傷的。
好在南方已過了最熱的時候,又有徐恕坐鎮,沒有蔓延出疫病。行軍途中,傷兵營的條件算不上多好,甚是簡陋。
傷兵斷胳膊斷腿的不少,許多疼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即使昏睡過去,也低低地痛嚎著,一眼望去,簡直如人間門煉獄。
血腥氣與濃重的藥味兒在鼻尖隱隱浮動。
不過除了軍醫之外,竟然還有一些百姓也在幫忙照顧傷兵。
黔中的百姓受戰亂侵擾,朝廷大軍擊退了叛軍,又被寧倦勒令,不得乾擾百姓,本地百姓對朝廷軍隊便頗有好感,送來了不少東西。
小靳等人早就習慣了這副場景,隻擔心陸清則會不適,不住地偷看他的狀況。
陸清則的臉色依舊很平靜,沒有被那些血糊糊的場景嚇到,下馬跟著小靳走完了整個傷兵營,又望了眼後方。
大齊軍隊的營地之後,莽莽山林之中,是黔中一個又一個的小寨子。
戰亂還未波及過去,一切看起來都很祥和。
但隻要叛軍禍患一日未除,這些民眾便會多一日被籠罩在戰事的陰影中。
寧倦借著天災匿去蹤跡,站到後方想要引誘出寧晟,也是想要儘快擒獲寧晟,結束戰亂,還西南一片安寧。
他家果果便是如此,對待敵人絕不手軟,對待臣下威嚴淡漠,但對待民眾,猶存著仁善之心。
小靳在前頭問了問話,扭身跑回來道:“陸大人,徐大夫聽說您來了,趕去了營地,正好和我們錯過了,左右傷兵營您也看過了,要不現在回營地吧?”
陸清則回過神,略微斟酌了下,搖頭低聲道:“我想去陛下失蹤的地方看看。”
小靳心裡一酸。
從昨日抵達營寨到現在,陸大人都沒有多提陛下的事。
比起他們,陸大人應該要更傷心煎熬吧。
他點點頭,領著陸清則走出傷兵營,重新上了馬,帶著陸清則過去。
那邊離這邊也不是太遠,而且還有仍在搜尋挖掘的大齊士兵,也不算危險。
騎馬速度快,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泥石流衝刷過後的痕跡很明顯,附近的樹木傾倒了一大片,滾石淤泥遍地堆積,看一眼便能想象出當日的驚心動魄。
好在近日都沒有再下大雨,昨日那場蒙蒙細雨過後,今日直接放晴了。
按著營地裡會推演天象的人所說,最近應當都不會再下雨。
他騎著馬繞著受災之地走了半圈,碰上了在挖掘的錦衣衛,恰恰好從裡頭挖出了一具屍體,被泥漿覆蓋著,看不清形貌。
就算不認識陸清則,幾人也認識小靳,看陸清則在首,連忙放下了屍身,行了一禮:“見過大人。”
陸清則望了眼那具屍身,閉上眼輕輕呼了口氣,再睜開眼時,移開視線,詢問道:“附近隻有你們?鄭指揮使在何處?”
“回大人,此處不止我們,還有靖王殿下的私兵,也在搜尋陛下。”幾個錦衣衛對視一眼,回了話,對第二個問題要不要回應,有些遲疑。
小靳點頭道:“去傳個信,就說是陸大人來了。”
其中一個青衣錦衣衛應了聲,鑽進樹林裡,擦了下手,不嫌臟地放進嘴裡,吹了個哨,清脆婉轉,聲兒像極了樹林裡的鳥。
沒多久,樹林另一頭傳來聲鷹唳回應。
去傳信的錦衣衛過來躬了躬身:“陸大人,請稍等片刻。”
陸清則頷了頷首,等待的時候,目光又落到了地上那具屍身身上,不由捏緊了韁繩。
即使猜出了寧倦應當無礙,心臟也還是提速了幾分,冷汗無聲間門浸透了後背,被山間門的冷風一吹,濕冷冷的。
這種恐怖的天災,管你是尋常百姓,還是鳳子龍孫,稍不注意,命就得搭進去。
他不敢想象,倘若躺在那裡的人是寧倦,他還能不能維持現在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