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則又看了眼安平:“一會兒你帶小殿下先回東宮,今日聽到的話,禁止外傳。”
安平連連點頭,寧斯越雖然分不清誰是誰,但從陸清則的態度裡,也猜到這應該不是小事,乖乖地應了聲。
陸清則帶著兩人離開了這座宮殿,和寧斯越分道揚鑣後,轉去了乾清宮。
寧倦剛和幾個大臣議完事,讓人都下去了,琢磨著把公務搬去寄雪軒。
見陸清則來了,在大臣麵前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臉上有了笑意:“怎麼過來了,不生我的氣了?”
陸清則看他笑得這麼開心,都有點不忍心說了:“有件事要給你說。”
見陸清則神色有異,寧倦挑眉:“怎麼了?”
除了他,還能有讓陸清則也覺得為難的事?
陸清則沉吟片刻,將遇到惠嬪的事前前後後道了出來。
寧倦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聽到最後,已經沒有了表情。
陸清則微微歎息:“當年的情況,便是如此,除了惠嬪之外,參與此事的人,在崇安帝去時皆被賜了毒酒殉葬。”
寧倦默然不語,深黑的眼底情緒不明。
陸清則安靜地坐在他身邊,將手輕輕搭在他的手上,等待著寧倦的決定。
不知道過了多久,寧倦反握住他的手,低聲道:“懷雪,陪我去個地方。”
陸清則大概能猜出是什麼地方,點點頭,跟著寧倦往外走去。
走過重重華美的殿群,深宮之中,最為僻靜破敗之所映入眼簾。
是冷宮。
寧倦很熟悉這個地方,他從開始學步、會說話起,就住在冷宮裡,直到快十二歲,才被接出了此處。
推開年久失修的殿門,嘎吱一聲在寂靜中拖曳得極長,灰塵撲簌簌而下,寧倦抬袖給陸清則擋了擋,牽著他的手,步入荒草萋萋的院子裡,指了個地方:“母親在這裡教會我認字。”
陸清則便看了會兒那個地方,想象了下年幼的小果果蹲在那裡,母親在地上用樹枝寫一個字,念一遍,他就在旁邊歪歪扭扭地跟著寫一個字,奶聲奶氣跟著念。
他勉強彎了下唇角,滿是疼惜。
路過個枯井,寧倦又指了指,低聲道:“皇後的人曾經想把我推進去,被我躲過去了。”
想想那麼小的孩子,被一群跋扈的宮人打罵欺負,想要致他於死地,陸清則握著他的手不由緊了緊,擋在他身側:“彆看。”
彆想起那些事。
寧倦帶著他,走到片稍平的空地
上:“我第一次學會走路是在這裡,途中摔了好幾次,母親在儘頭看著我,讓我自己走過去。”
隻是稍微平緩些而已,地上不乏細碎的石子,初學步的幼兒肌膚嬌嫩,陸清則簡直不敢想象,心尖緊揪著,眉宇深蹙:“是不是很疼?”
寧倦沉默了下,伸手撫平他的眉宇,笑了笑:“忘了。”
繼續向前,倆人走到了一間屋子前,寧倦指了指旁邊的柱子:“上頭還有我刻的小人兒。”
陸清則蹲下來觀察了下,已經很模糊不清了,應當是用尖銳的石子刻的,隱約能看出,刻的是三個人。
陸清則知道,第三個人,應當是那個在靜嬪死後就果斷拋棄了寧倦的宮女——能做到不離不棄忠心護主的,其實並不多,她那樣的選擇,僅為自保罷了,不過在查後宮宮人名冊時,記錄著她在同年掉入湖中淹死了。
究竟是不是不小心掉進去淹死的,早就蒙了塵,寧倦也不會再想計較這些。
寧倦推開屋門,冷宮的屋舍很狹窄簡陋,前兩日下了雨,唯一一張小木床已經發潮發黴了。
寧倦一眨不眨地看了那兒許久。
離開冷宮後,他再未回來過,直至今日才重新踏入這裡。
這裡埋著他曾經掙紮、屈辱、悲慘的過去與忍饑挨餓、膽戰心驚的童年,也有母親對他天然的愛與難以自抑的恨,稍微觸碰一下,都覺得難以呼吸。
在遇到陸清則前,他所有的噩夢都來源於此。
冷冰冰的地麵上,仿佛還有他被人拖曳時,手指在地上磨出的血痕。
陸清則由衷地感到遺憾。
為什麼他沒能來早幾年呢?
倘若他早些與寧倦相遇就好了。
他無聲歎了口氣,試探著問:“霽微?”
寧倦心裡有了決斷,頭也不回地吩咐:“將宮中剩下的所有宮妃,遷至京外寂遠庵。”
外麵跟過來的暗衛彎了彎腰,領命離開。
然後他才扭過頭,朝陸清則一笑:“懷雪,可以陪我喝點酒嗎?”
陸清則的身體情況好了許多,偶爾喝點酒也不妨事,徐恕也說可以適量飲酒,對身子有好處——陸清則不喝,隻是因為他酒量太淺。
不過今日比較特殊,陸清則點點頭,溫和應聲:“好。”
回到寄雪軒時,天色已擦黑。
長順送上了酒,就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陸清則嗅了嗅味道:“是前年咱們釀在外頭的梅花釀?”
寧倦挑眉:“上次沒讓我喝到,這次總要喝到。”
他說的從前他和陸清則一起釀的那壇,史大將軍去前,陸清則挖出來陪史大將軍喝了,寧倦都沒喝到。
陸清則失笑:“陛下,要不要這麼小心眼?都多少年的事了,還記得清清楚楚的。”
寧倦輕哼一聲,倒了酒,與陸清則碰杯,飲下了清香的梅花釀。
陸清則喝完一杯,感覺自己的酒量好像有進步,居然沒暈乎,於是放心地與寧倦又碰了一杯,仰頭飲下。
結果再低頭時,腦袋陡然變得極為沉重,醉意慢了一步攀上來,並火速攫取了他的神智,他本來就疲乏,這一下更想立即倒下睡覺。
不過迷迷瞪瞪裡,他還記得寧倦因為那些舊事,心情不好。
醉後的陸清則比平時要主動些,慢吞吞地挪到寧倦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動作輕柔,說話時有些含糊不清:“果果,不難過,老師在呢。”
寧倦心裡一軟,心裡僅存的幾分消沉在陸清則蹭過來的時候,便無聲湮滅了
。
他坐在原地不動,一手執著酒杯,不動聲色地看著陸清則:“老師是想要安慰我嗎?”
陸清則的眼睛已經沒有往日裡清明了,呆呆地和他對視了片刻,點頭,難得直白道:“我想要你開心。”
寧倦的呼吸一頓,嘴角慢慢翹起來:“那老師還記得我說過,我不開心的時候,應當怎麼安慰我嗎?”
陸清則想了會兒,才隱約想起寧倦是怎麼說的,湊上去,用柔軟的唇瓣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寧倦搖頭:“我還是不開心。”
陸清則又湊過去親了一下。
寧倦眼底閃爍著細碎的笑意:“還不夠。”
喝醉的陸清則十分好說話,又勤勤懇懇地親了他一下。
平日裡清冷禁欲,格外端莊的人,醉後這般姿態,叫人禁不住心裡發癢。
寧倦無法遏製自己心底膨脹的惡欲,指了指自己的唇瓣,循循善誘:“要親這裡。”
陸清則“哦”了聲,還想再湊過去的時候,醉意再次攀上來,讓他身子晃了一下。
嘴唇偏了方向,擦過寧倦的喉結。
寧倦的喉結發緊,那一瞬間,覺得陸清則的嘴唇是一把柔軟的刀,抹過了他的喉間。
陸清則緩了會兒,撐著寧倦的膝蓋重新抬起頭來,眸中水霧瀲灩,眼中的寧倦有了重影。
但他還記得寧倦說該親哪裡,感覺不太好瞄準,便一伸手,將寧倦推到了榻上躺著。
皇帝陛下順從地躺下來,手裡還不忘將那盞酒放回去。
陸清則趴在他身上,總算瞄準好了方向,低下頭,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他的唇上。
他的吻技實在拙劣,就那麼淺淺地碰了一下,就想要直起身來,詢問寧倦的心情如何了。
頭還沒抬起,就被寧倦的手按住後腦勺,禁錮在他懷裡。
寧倦注視著他的眼睛:“還不夠,懷雪,我還是很難過。”
陸清則愣愣的:“那要怎麼辦?”
他不想看寧倦難過。
寧倦舔了下唇角,心跳忽然快了起來,低聲道:“懷雪,從你接受我到現在,你從未親口說過喜歡我,我想聽。”
他知道陸清則對他的心意,但陸清則是個內斂的人,很會藏情緒與心事,不會將這些話放在嘴邊。
他要陸清則親口說出來給他聽。
陸清則注視著麵前格外英俊的男人,他其實並未完全喪失理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什麼,隻是控製不住自己。
寧倦像個在討糖吃的小孩兒。
而他願意給出那顆糖:“霽微。”
寧倦的心不由微微提起,腦子裡轉過許多念頭,生怕陸清則會說出什麼他不願意聽到的話。
隨即便看到陸清則低頭,小貓兒似的,舔了下他的下唇。
霎時他的頭皮都禁不住在發麻。
要不是確定陸清則當真醉蒙了,他都要懷疑陸清則是故意的了。
他忍無可忍,想要把陸清則按到身下占有,卻聽到陸清則柔和清亮的嗓音拂過耳畔:“我若是不喜歡你,又怎會願意留在你身邊。”
寧倦怔在當場,呼吸緊促,難以言喻的歡喜在心中猛然衝撞,威嚴的皇帝陛下仿佛又變成了控製不住情緒的毛頭小子,按下陸清則的腦袋,不得章法地用力親吻,眼底微微濕潤:“懷雪,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陸清則由著他揉弄,笑意明淨勝雪:“你高興了就好。”
寧倦看他那麼乖順的樣子,作惡欲愈發洶湧,握住
他的腰,低低誘哄:“你想不想讓我更高興?”
陸清則不明所以:“想。”
寧倦嘴角彎了彎:“那你就在上麵試試,好不好?”
陸清則盯著他不懷好意的笑,鬼迷心竅般,點了下頭。
……
結束的時候,陸清則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醉意朦朧中還有一絲清醒,亦或是清醒著縱容寧倦了。
他渾身上下沒有哪一處不酸軟,疲憊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皮沉重,頭一歪,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寧倦心滿意足,摟著陸清則,拉過小薄被,低頭與他額頭碰著額頭,氣息交融著,一同陷入了深深的睡夢之中。
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會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