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刀抱著手在外麵等了會兒,聽裡麵沒動靜,以為史息策又開始烏龜自閉了,剛想進去拽一下裡麵這隻烏龜,就見簾子一掀,難得換上常服、脫下盔甲,露出清秀安靜內裡的青年走了出來。
陳小刀打量他幾眼,幾乎立刻就猜到一會兒是什麼場麵,樂嗬嗬的:“走走走,讓大夥兒仔細看看你。”
史息策被他拉著走,腳步格外沉重,小小聲:“不想,讓大夥兒,看。”
陳小刀當沒聽到。
倆人一同走向空地邊,參加慶功宴的將士們已經候了會兒了,熱熱鬨鬨地說著話。
看清倆人身影的瞬間,方才還沸沸揚揚的人聲頓止,所有人的視線都落了過來。
平時史息策在人前現身時,都穿著甲,冷銳的盔甲與刀槍讓青年顯得格外鋒銳,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的年齡與外貌。
今晚上史息策沒穿甲,眾人才恍惚了一下:平時史小將軍史小將軍地叫著,但沒有意識到,史小將軍年紀的確不大啊。
眼見著眾人的目光逐漸變化,在所有人視線籠罩下的史息策下意識板起臉,局促不安地掃去一眼。
剛剛還生出幾分“啊小將軍看起來好像也不怎麼可怕嘛平時是錯覺嗎”感想的眾人一個激靈,啪地打滅了自己荒謬的想法。
小將軍就算脫了甲,也是威嚴凜然戰無不勝的小將軍!
他們剛剛在想什麼呢!
見眾人又刷地把視線收回去了,史息策默默地鬆了口氣。
陳小刀在旁邊憋笑憋得肚子痛,好不容易把笑容忍下去了,代為開口:“這些日子,大夥兒都辛苦了,今晚小將軍陪你們一起吃喝,犒賞自己,不要拘禮啊!”
陳小刀在營中還有個彆稱是“小將軍的另一張嘴”,基本上有陳小刀在的場合,史息策都不會開口,大夥兒也都習慣了,重振精神應了聲。
軍營裡的慶功宴不像京中的宴會那般講究,說開始就開始,隨便吃吃喝喝,也不怎麼講究身份。
陳小刀很喜歡這個氣氛,四處溜達和人碰碗喝酒,把眼巴巴盯著他的史息策無情地拋到腦後。
史息策悶著臉垂下眼:“……”
和戰場上不一樣,下來後人一多他就緊張。
好多人啊,還是不要和他們對視上的好。
萬一在這麼多人麵前結巴了,史大將軍怕是要半夜入夢來罵他一頓。
好在眾人還是畏懼小將軍的威勢,見將軍冷著臉坐在那邊,垂著眼不知道在思索什麼重要大事的樣子,也不敢去打擾。
陳小刀跟隻鳥兒似的,這兒飛飛,那兒撲撲,流連在各個席位之間,把史息策該說的話代他說了,勉力鼓舞將士們。
說得口乾舌燥,喝得又腦熱發脹的,陳小刀估摸著自己得緩緩,打了個招呼,從人群裡傳出去,吹了吹涼風。
走出來了,他才發現附近還有個人沒參與到慶功宴裡。
是秦遠安。
秦遠安的身份頗為特殊,是被陛下罰來的邊關。
他也不算冷漠,但和所有人都隔著層距離,就比如今晚,他也是獨自一人坐在帳外,摩挲著胸前的小錦囊。
一直被他貼身放著,錦囊已經有些褪色了。
陳小刀大著舌頭打了個招呼:“秦兄,不過去一起喝一杯嗎?”
秦遠安轉過身,搖了搖頭:“今夜是我故人的生辰,他不喜歡熱鬨,我就不過去了。”
陳小刀忍不住瞄了眼那隻錦囊。
秦遠安察覺到他的視線,下意識擋了擋。
陳小刀這才察覺自己剛剛有點沒眼色,連忙擺了擺手:“剛剛得罪了,我回去了,不打擾你,要是想喝酒了,隨時可以過來,大家都是兄弟。”
秦遠安並無慍色,點點頭。
回到席間,陳小刀又陪著眾人喝了不少,最後醉得站都站不穩,是被史息策背回去的。
陳小刀醉醺醺的,趴在史息策背上,嘟嘟囔囔:“好話壞話都幫你說了,你不喜歡說話,就不用說話,啊。”
史息策茫然:“啊?”
“打仗那麼辛苦,下來了就彆逼自己練習了,”陳小刀碎碎念,“成天蹲在牆角,對著箭靶練習說話,累不累啊你?”
史息策的臉頓時有點紅:“……哦。”
被看到了啊。
陳小刀細細碎碎地又念叨了一堆,突然道:“我想公子了。”
史息策低聲說:“我也想陸大人了。”
陳小刀醉眼朦朧地抬起頭,看見微微晃動的天空中,眼前的世界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但依稀能察覺到天上的明月如盤。
中秋快到了。
他已經要睡著了,聲音越來越小:“等過兩日,京城應當會來書,屆時我們一塊兒回京吧。”
史息策“嗯”了一聲,但背後已經沒有回聲了,回應他的,是睡著之後綿長安穩的呼吸聲。
史息策難得笑了一下,走進帳子裡,小心翼翼地把陳小刀放到床上,蓋好被子,順道倒了杯溫熱的茶水,擱在他床邊,方便陳小刀半夜醒來時解渴。
陳小刀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嘿嘿笑著說夢話:“醉香雞……讓你久等啦……”
史息策偷偷笑,走出營帳,仰頭望著天幕。
明月將滿未滿。
往年中秋,他和陳小刀都不會回京,但今年他們商量好了一起回去。
畢竟今年中秋,等著他們的不再是戰亂與分離。
月圓之日,正待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