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2)

這段日子來雨水少, 泥土路旱得慌,來往行人牛驢車輛對於道路的壓力便也相應的少了,乍一看會覺得這道路不似往常同年份那麼崎嶇不平。

可又正因為這旱,泥土是乾到了根裡的, 單單要把地澆濕, 就得要往村裡水井和河邊往返好些趟, 呂大隊長從兒子那知曉了這情況, 便又強行點了兩個人幫忙,足足花了近四天的功夫才告一段落。

玻璃罩內的煤油燈今天煤油給得很足,被照亮的飯桌上飯菜是難得的豐盛, 隨著熱氣而上的香氣, 能要人立刻就饞了起來。

若是有外人來看上一眼, 絕對會覺得今天寧家是有什麼天大的喜事。

寧知星化身小尾巴跟著爸爸和二叔, 眼神裡全是擔心和關懷,爸爸和二叔是真累壞了,平日裡走得飛快的兩人,今天都有些抬不起腳,眼神發直。

她拉著哥哥把爸爸和二叔換下來的膠鞋拿到外頭洗, 這兩天她拉著寧知中每天去給爸爸和二叔送水送東西,晚上回來了, 就靠著兩人體重還輕,幫忙爸爸和二叔踩踩背,捶捶身體, 打水泡腳。

和個小陀螺一樣忙裡忙外, 寧知星偶爾恍惚間都會反反複複地想一個問題。

家裡的這些個大人,哪怕是看似最“偷懶”的小叔,也能一個人不含糊的照顧三十頭豬;

奶奶今年都快六十了, 可下地從不耽擱,回來還能操持一家家務,家裡的針線活幾乎都是她乾的;

媽媽當年還是個年輕少女的時候,更是才剛做了月子結束就下地乾活,一邊哺乳一邊上工,這麼些年來,寧知星都沒聽說媽媽在來大姨媽的時候耽擱過工作。

當年996是累,那是精神被耗儘,毫無休息的累,可那時候她好歹還能用娛樂作為喘息的空間,每年也能攢點年假出去玩,拚命的工作也能有一定的薪水回報,最起碼吃穿是能保證,頓頓有肉,營養都要過剩。

可家裡的這些長輩有什麼呢?他們隻有反複地沉默勞作,除了小叔外,所有人在累了幾乎都沒叫過一句苦,就像她那天給爸踩背,要不是弄著腰了,爸不自覺地說要她多踩兩下,她甚至都不知道爸腰疼。

“阿星,大人乾活好辛苦。”用鬥倒著水,搓著鞋,寧知中看了眼妹妹,嘴角往下撇,“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幫忙一起乾活呢?”

他是哥哥,要保護妹妹,可好些時候寧知中都會覺得,他實在是太笨了,不像是妹妹總能注意到小細節。

以前他還偷偷泛酸過——那醋是兩頭吃,一邊醋大人們更疼知星,一邊醋知星更愛陪著家裡的長輩而不是他。

而現在他好像懂了,不隻是他之前覺得的知星身體不好和知星可愛,還有的就是知星的貼心。

每次大家還沒回來,知星就舀了水上桌,怕大家喝太涼的水,無聊的家務時間,知星都能托著腮在旁邊陪人聊天,不讓他一個人落單……而那時候,他總是在玩的,甚至還會拉著知星一起去玩,覺得乾這些可沒意思。

寧知中頭一低,直接用上臂的衣服擦了擦眼,他不懂心裡那酸酸漲漲的情緒名為什麼,可好像在某一個瞬間開始,有什麼就變了。

“哥已經做得很棒了,其實我也和哥一樣,現在才知道大人們那麼辛苦。”寧知星照例先肯定了下哥,這年頭的農村少有什麼鼓勵教育,動輒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她雖然不知道自己的鼓勵能不能發揮作用,可隻要有機會,她就會見縫插針地給家人鼓勁。

“哥,我們一起加油吧?我們快快長大,然後幫大家分擔。”

“好。”寧知中伸出了手。

這幾天下來,他曬黑了不止一圈,而妹妹則白皙如常。

黑白分明的手都同時地握拳翹起小指,小指交纏,大拇指靠近蓋章。

“蓋印了,我們一起加油。”

……

寧奶奶看著桌上的飯菜,再看看正要上桌的兒子兒媳和孫輩們,難得的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打從當年她接過這個家後開始,她就一直秉持著公平的態度,她這雙眼,可是見多了各個村落間兄弟鬩牆的事情,若是這水沒端平,那恐怕還沒共同富裕呢,這家就散了。

可這公平,也隻能說是相對的,就比如老大還沒成婚的時候,那就是一家攢著錢先把老大的婚事給操辦了,之後老二、再後老三。

又比如家裡老大乾活最多,老二機靈,老三則要死皮賴臉一些,為了能讓兩個當哥哥的不生老三氣,寧奶奶是絞儘腦汁,也不怕得罪人,和呂大隊長磨了又磨,找了個磨洋工又能拿個勉強和吳鳳英平齊工分的活給老三。

但好在她的堅持起了成效,這三兄弟平日裡也許會互相說兩句,可彼此之間那是擰成一條繩的,吳鳳英嫁進來了以後,他們也能做到好好敬重嫂子,關心侄子侄女,一家其樂融融,這要寧奶奶老懷甚慰。

可一貫用得好好的多勞多得,論功行賞,偏偏在今天讓她有了難處。

之前一直不太聽話,氣得她不行的小兒子現在已經是村裡的養殖員,要寧奶奶頗有種總算看到孩子出息的歡喜。

今天早上寧振濤被叫到縣裡畜牧站去開了會,回來便提了兩個紅燒豬肉罐頭,說是廖旭東技術員送的,要謝謝平日裡寧振濤的關照和之前對寧家的叨擾。

寧奶奶先是看著這罐頭就立刻說了小兒子兩句。

罐頭是稀罕貨,肉罐頭更不用說,她也就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在供銷社看過一次,放在正中間的玻璃櫃台裡麵,當時她聽旁邊的人介紹,說是裡麵都是實打實的豬肉,平時這罐頭那都是送去換外彙券的。

寧奶奶當時沒問,不過她心裡知道,這肯定不便宜,想到小兒子居然這麼收了人禮物,她就頭疼,她是愛占便宜,可愛占的是小便宜,這麼大便宜,她占了今晚都心慌得睡不著覺,家裡哪有可以用來還禮的地方。

寧振濤看出了母親的糾結,趕忙解釋:“媽,我又不傻,我哪會隨便收?技術員和我說了,上回我們上報的材料市裡審核了,說是馬上要在市裡推廣,他說這以後他是能升職的,而且我不是寫那文章嗎?也寫上了他的名字。”

寧奶奶聽了這些解釋才勉強放下了心,然後她的心便蠢蠢欲動了,猶豫糾結了一下午,乾活時差點沒弄著手,最後下定決心,晚上趕回家,咬牙拿了一罐出來。

她用的是隔水加熱的方法,熱度足夠後,表層看似微微凝結的油便也化開,露出了裡麵裝著的長條三層肉,肥瘦相間,在肉汁中微微顫動,可這一數,也就這麼五塊,她甚至沒舍得往碗裡頭倒,就怕浪費了那點肉汁,這汁水裡可還有油呢!

若是往常,這就是一人一塊嘗嘗味道,她年紀大了牙口不好,不吃也行,可今天不一樣。

要知道她之所以不年不節地把罐頭給熱了,還不是為了……

“振濤,你先吃,今天你去縣上開會也辛苦了。”寧奶奶想了想,還是得公平,拿起碗小心地夾起一塊,這第一塊是該給小兒子的,“這段時間你寫文章也辛苦了,甭管結果怎麼樣,媽很開心。”

剛剛還看著肉瞪得好像眼睛就要掉進去的寧振濤忽然動了,直接來了手移形換影,一把搶過大哥的碗,要那肉穩穩地落到大哥的碗裡。

“媽,給我乾嘛?這肉就先給大哥吃,你沒看大哥最近累得臉色都不見好了嗎?”他撇了撇嘴看向二哥,拖長了說話,好似勉為其難,“也給二哥,他也累壞了。”

二哥怎麼就不曉得感謝他?哎,要是二哥和知中、知星一個性子就好了。

“都給,都給。”寧奶奶心疼的眼神落在了大兒子和二兒子的身上,她今天早上還卷著袖子去和大隊長分說了呢,這才爭取到了讓兩個兒子休“帶分假”的機會,歇息半天,拿平日正常上工一半的工分。

不過這回大隊長估計也是看到了孩子們的辛苦,居然沒怎麼反對,隻是稍微討價還價了一下,就應了下來,否則今天她就要賴在大隊長家喝水了。

她當然知道兩孩子辛苦,否則剛剛也不會糾結了,如果不是這肉是小兒子拿來的,她都想強硬地做主,逼著兩個兒子今天把這一罐頭都吃了。

寧奶奶是真有點害怕,兩孩子累壞了,雖然振偉身子骨好,可早年間,那是有人累死的,這給孩子們吃點肉,她這心也就不慌了。

“不能都給。”寧振濤反駁了母親的意見,“媽,今天這罐頭是我拿來的對吧?你說我能不能做主?”

寧奶奶心雖然還軟著,可看著兒子試圖奪權習慣性地一個眼刀就過去。

寧振濤下意識抖了下,忍不住暗罵自己一句,便立刻挺起胸膛,一臉嚴肅:“媽,我現在可是村裡的技術員了,人大隊長都聽我話,今天就聽我的。”

“這肉總共五塊,大哥和二哥一人吃兩塊,剩下一塊媽你分一下,你和嫂子、知星、知中都嘗嘗味道,不是不給你們吃,是這回大哥和二哥都累壞了,等下一罐的時候,就輪著我們吃,讓他們倆看著!”

他這幾天都擔心壞了好嗎?

大哥本就是拚命乾的個性,二哥這回居然也和大哥學了起來,晚上回家倒頭就睡,連和他吵架搶知星的功夫都沒,這要寧振濤嚇得不行,好幾次半夜偷偷爬起來伸手探二哥的呼吸,確定二哥還是熱的才放下心來。

他沒忍住:“我說以後就不該老乾這些累活,我現在養豬可厲害了,我和你們說,以後有我呢!”

說出這話寧振濤一怔,他什麼時候開始,居然也能說這樣的話?

以前的他明明是,能不拖後腿我已經儘力了。

寧知星看著小叔,天□□夕相處,倒是會叫人忽略了一個人的變化。

這段時間以來,小叔的臉上擁有了和以前不一樣的神采。

不過這樣的感慨持續沒多久,下一秒她最熟悉的欠揍小叔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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