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博學接過了寧知星交付的本子,戴上自己夾在上衣襯衫的眼鏡,微眯著眼便開始查看。
寧知星打量著實驗室。
應該是錯覺吧?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剛剛她拿本子出去的時候,陳教授的手稍稍抖了一下。
寧知星對陳教授實驗室的第一印象那就是四個字,平平無奇。
沒辦法,這估計是時代限製,雖說這實驗室陳教授引以為豪,可上限在那,變不出花來,單說這漆麵了的長條木桌都比不過寧知星後世讀初高中時學校實驗室的實驗台。
甚至台麵上擺著的那些儀器,一眼掃過去都給人一種粗糙感和陳舊感。
可現在認真地盯著台麵上的儀器時,她便陡然生出滿滿的向往和著迷。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也許是因為陳教授現在承擔了不少教學工作的原因,他實驗室桌麵上擺著的大多是演示儀器,什麼伯努利懸浮盤、富蘭克林輪、傅科擺演示儀……
這些大多是寧知星在書上見過,或是書上沒寫,但能靠外觀大概猜測是做什麼的演示道具。
好有趣!
好想要!
她上輩子所接觸的所有實驗那都在初高中階段,真正上手的也就是那幾個要求掌握的或者難度不太高的。
這輩子呢,她做的更多的是工業化產品,做的是產品驗證,雖然高中時借了機械學院的實驗室,但實際上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東西。
她高中課本上提到的實驗都沒做完,更遑論一些大學階段課本才會提及的知識和實驗了。
她看著實驗儀器眼神閃著光的模樣落在了寧知中和肖燁的眼裡。
兩人對視一眼,均是一下就了解到了彼此的意思。
他們看出來了,阿星喜歡、想要這個!
不過……這些是什麼?
沒能像寧知星這樣超綱把物理知識一網打儘的肖燁和寧知中同時陷入了迷茫之中。
所以說有文化實在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不連自己在意的人喜歡什麼都看不懂。
這可真是件嚴重的事情!
寧知星興致勃勃,抱著探尋的態度決定要猜出所有儀器的用處,還真彆說,實驗室裡有不少演示儀器頗具巧思,明明是魔改過的版本,可卻偏偏很能體現知識點,這大概就是科學知識的入鄉隨俗?
她就像在解題,一方麵要求解,另一方麵還要和對應的知識點連線,再順道升級,思索一下有沒有效果更明顯的演示方法,而在這時候,時間的流逝一點也不重要,她感覺自己這麼玩還可以玩很久。
寧知中和肖燁已經不知不覺地到了實驗桌旁。
他們是平移過去的,上一秒還在這,下一秒就過去了,恍若那實驗桌有什麼磁鐵似的,兩人正好各靠一邊,還不會擋住寧知星的視線。
他們目光緊緊地鎖定著桌上的儀器,活像是個激光掃描儀。
可是吧,他們的眼神就這麼從左到右、從上到下——謔!這東西怎麼都不寫名字的?旁邊也沒個說明書什麼的,這不是難為人嗎?總不得用途全靠猜吧?
不對,應該是要有名字的,否則有人記不住怎麼辦?難道是刻在看不見的地方?
向來以靜製動的肖燁都有些按捺不住,更彆說一向動若脫兔的寧知中了。
隻是初來乍到,這樣不好,而且等等也能問不是?
陳博學這時候但凡是抬頭看一眼,便會驚喜的發現,他珍貴的三顆小樹苗都對物理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陳博學那是縝密地製定過計劃的,原先他是這麼打算的——
第一步,先用實驗室做餌,悄悄地炫一下“富”,讓孩子們明白,什麼叫真正有前景、有錢景的好學科。
第二步,不經意地問問孩子們有沒有什麼問題和思路,解釋兩句。
第三步也是最後一步,那便要用上這些實驗器材!雖然吧,他們不能像化學專業搞那麼多花裡胡哨的變化,但他們這不是也能發光發熱發亮嗎?同樣炫酷,還更安全!而且穩定,不易翻車。
而這一套組合技施展完成以後,學生們自然手到擒來。
他之前的學生好些個就是這麼騙——吸引來的。
其實現在正好是好時機,如果是之前的他,那一定會抓準時機主動出擊,務必將三個孩子一網打儘。
可現在的陳博學他根本做不到將目光從這本小小的本子上移開的事情。
他推眼鏡的手甚至都沒對準,直接推了個寂寞。
寧知星整理筆記向來很嚴謹,尤其是打算給人看的筆記,哪怕是手寫的版本,她也要目錄、分點、導圖、圖解、文獻應有儘有,之前吳教授看她實驗記錄的時候便感慨過一回,並迅速地理解了其中的可行性,陳博學也同樣被這完整的思路給震撼到了。
先不說這東西可行性到底如何,就說這思路,看上去就像是這麼回事。這要說是他的某個同事拿來申請實驗經費的他都會信,而且就單憑寧知星目前寫的這些,隻要敢注水,寫個三五篇論文發表絕對不成問題,就是態度嚴謹些,那也至少能整理出一篇論文。
“這全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
寧知星被突然的問話打斷思緒,她立刻解釋:“不是的,和以前一樣,這回也是和我哥、肖燁一道做的研究,學校圖書館有國外的報刊雜誌,我們在上頭找到了國外一間實驗室提出的一個蜂窩概念,先由肖燁做的驗算,以數學的方式論證概念的可行性……這應該算是在他們提出的概念上進行的深入研究。”
“在確認這個概念可行後,我便根據這個概念設計了方案,其中引用到的幾個文獻關鍵段落我哥已經翻譯好了,文件夾在最後……然後我們根據家裡那邊的地圖模擬做了個城市通訊係統基站布置圖,相應的運算結果也附在後麵。”
她說得輕鬆,其實研究起來還是費了很多功夫,可以說自打告彆了爸爸和二叔後,寧知星就把所有的空餘時間連帶著晚上的休息時間都放在了琢磨這個上頭。
每當這種時候,她就很羨慕那些個穿越了過目不忘動輒造紙造玻璃的前輩,覺得自己白活了那麼些年。
她還學的計算機呢,不會造計算機,也不能動輒做個操作係統……手機什麼的更不用說,對於什麼3G、4G和5G她最確信的居然是“G”是“代”的英文。
陳博學聽著寧知星的話語往後翻,這才發現空白頁後貼著的材料,基本都是原件,上麵塗改痕跡頗多,像是草稿,陳博學比對了下前麵的部分便明白了,這孩子還挺講究,沒有謄抄有些亂的那就還沒放進目錄。
陳博學:“你入學以來一直在想這個……”他翻到了最前頭,“蜂窩通信技術嗎?這些是你入學到現在整理出來的?”
他有些不可思議,要知道開學到現在才多久?連著報到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兩周,雖然這方案還沒有做過實驗驗證,可單單思路成型到整理出方案,那也足夠要人拍案叫絕。
而且寧知星所研究的還不是什麼民科,或是看似高大上,實際沒有應用價值的技術!這還不是什麼概念,是一個完整的方案。
如果寧知星所整理出來的蜂窩通信技術方案在實驗後確實可用,這意味著國內的通信技術會立刻往前躍進一截,大家所向往的無線電話,那沒準馬上就能借著東風落到實地。
陳博學並非無線電電子學係出身,可即便他也知道,國內一直以來在通信技術上的落後、受製於人。
不說彆的,就說現在用的電話吧,陳博學想到這的時候,臉上忍不住掛上了一抹苦澀的笑,他去年受邀出國參加過一次物理學大會,大會是在日本開的,陳博學那是第一次用到不用轉接的電話,天知道在發現不用先找電信局就能打通電話時他有多驚訝。
通信技術,一步落後,步步落後,從早年的電報一直到現在,這差距並未被拉小,反而在擴大。
他們學校便開設有無線電電子學係,陳博學也算是親眼見證了同仁們在通信技術上的奮鬥,不說彆的,就說這電話交換機,同仁們好不容易模仿學習,生產出了便宜又好的國產電話機,說起來是不錯,可隻要隨便找幾間電信局問問,便會了解到殘酷的事實。
除卻電話需求量頗小的縣市外,凡是稍微繁華點的城市,那一定是國產加進口的配置,隻有這樣才能滿足本市通話的需求。
隨著時光流逝,這差距便也逐漸成為了一個不能輕易碰觸的傷口,一方麵誰都想儘快讓這傷口愈合,另一方麵,卻又隻能在傷口上抹上自欺欺人的消毒藥水……畢竟有時候努力成了白用功,創新不如去模仿的打擊實在有些大,漸漸地,往這上頭死磕,便成了有些犯傻的行為。
這孩子……
陳博學的眼神滿是動容,也就是這還抱著赤誠之心,不懂南牆在哪的孩子才能這麼“莽”吧?可偏偏還真讓這孩子莽出來了。
“我……”寧知星欲言又止,她總覺得她的心裡話說出來會對教授造成打擊。
為什麼琢磨通信技術?這原因並不複雜,誰讓她想家了呢?
沒錯,這年頭住在沒有電話的村裡,那可太難了,打通電話全靠緣分,要不就得讓家人蹲著電話等回撥。
就是坐辦公室的媽媽和小叔,那也不是天天守著電話過日子的。
寧知星這便想到了手機。
現在的手機,那暫時還用不上什麼複雜的技術,能有個通話功能那就是頂配了,頂天再加個短信、顯示時間,已經能成為國內的跨時代產品,這東西其實沒有什麼技術壁壘,寧知星琢磨遙控時順帶研究的無線電知識基本已經夠用。
但這不是關鍵,關鍵的是整個通信係統的建立,否則這就和個無線對講機沒什麼區彆,她拉著哥哥和肖燁最近琢磨的就是這個。
陳博學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寧知星:“……”她說了什麼嗎?怎麼教授就知道了?
陳博學:“你這是繼續你高考前的那個研究對吧!”他看向寧知星的眼神滿是讚賞,“我記得你和我提過幾句你交給吳教授的研究成果,方向就是紅外和無線,隻是說相對更傾向於紅外一些,畢竟你一開始的課題是遙控器,紅外遙控更符合你的研究方向。”
“現在想來,你應該是那時候便有了點靈感和思路吧?你心裡對這產生了好奇,便鑽研了下去,隻是之前因為考試耽擱了點時間,就拖到了現在。”
這樣就合情合理了!
他很難不對這樣的學生產生欣賞之情,有天賦、肯鑽研,能抓住每一個靈感,在其他學科或是地方會被稱之為軸、較真的個性,在科研上反倒是很優秀的品質。
寧知星:“……”
她是誰,她在哪,陳教授又在說什麼?
陳教授說的這些完全和她不沾邊,她隻是有個樸素的,和家裡人通電話的想法罷了。
陳博學倏地站起:“你們且在這等我一會,實驗室的東西你們需要可以用,不過放在櫃子裡的儘量彆動,我等等喊個你們的師兄來關門,這本子我先和你借用一會,最遲三天就給你。”他說走就走,腳底生風,很快就不知道到哪了。
寧知星爾康手,這沒來得及解釋,陳教授人便沒了。她強烈懷疑,陳教授悄悄地給她打上了什麼神奇的標簽。
隻是現在人都跑沒了,那也無從解釋,寧知星默默地移到實驗器材麵前,眼神放光地開始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