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村的宴席上是一定要有酒的,當地流行的是一款土法製的米酒,度數不高,味道微甜,就是半大孩子都能被大人們哄著喝上一口。
隻是度數再低,貪杯也還是會醉人。今晚這場合,熱熱鬨鬨的,村裡人來得也齊,這不得捧捧場多喝一些。
喝得微醺,聊得投入,大家夥打著手電筒或是自家做的小燈談笑風生地回家,愣是沒發覺他們談話中的主角出現又離開。
他們漸行漸遠,聲音便順著風模模糊糊地飄蕩著——
“我看不隻是要催小的,大的也要催!”
“寧婆婆說得沒錯,這活到老啊,學到老。”
“我家那兒子孫子沒一個中用的,我看我兒媳倒是比他們幾個聰明。”
……
寧振濤心裡掛念著事情,這走起路來便也飛快。
剛剛那些話很零碎,他沒能聽明白發生了什麼,不過起碼能確認一點,就是家裡估計辦了一場挺大的流水宴席。
村裡在宴席上有不少潛規則,如果宴席在中午舉行,那一般村裡會留人下來幫忙收尾,相應的也會分點菜給眾人帶回去當晚餐,若是宴席在晚上舉行,那就交由主人家自行處理,這也有農村夜路不好走的原因在。
寧振濤在去市裡工作前,還趁著二哥的東風參加了好幾場宴席,他當時最大的感受就是宴席前後的工作實在是又多又累。
他想偷懶,可這偷懶了活不就全在母親和兄長、嫂子的身上了嗎?
尤其是媽,這兩年年紀大了不少,可怎麼都不肯服老。
這要是嘴上不服也就拉倒了,可母親還真敢付諸實踐,上回他們去見阿星的時候,大哥是三攔四攔,否則媽是真能乾出把近五十斤的行李往身上扛的事情!
後來他們住在給阿星和阿中置辦的房子裡,房子的原主人留下了個大磨盤,媽看著眼饞,想做手工豆腐,一個沒注意,居然就試圖要把那磨盤分開清洗,當時把他們幾個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他不得不在母親24小時無死角監控下努力讀書的原因之
一,這能是怕嗎?是怕媽脫離了自己的視線又來個力拔山河兮。
當然,最後受苦的隻有他一個人!
這回媽沒和他說宴席這事,肯定又是想自己大包大攬,真是的!
寧振濤這一邊飛速前行,另一邊也沒忘了侄子和侄女,時不時地回首相望。
寧知星沒搞懂小叔忽然加速從走到跑的邏輯,她默默地吸氣跟上,還好她不再是當年的小短腿,否則要跟上還真有點難度。
沒辦法,誰讓這是自家親親小叔呢?還不是隻能選擇包容,小叔內心戲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習慣了。
隻要被嚇到奶奶就行。
……
“媽,我來了,你老人家就聽我一句話吧!可彆自己乾了!”寧振濤人還沒到,中氣十足的聲音便先到了,“您停手,我來!”
他徑直衝進了院門,頗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寧知星和哥哥平時都沒落下鍛煉,他們倆的速度可不比這一兩年來坐辦公室為主的小叔慢。
然後他們倆便直擊了小叔的尷尬現場。
隻見小叔眉頭緊鎖,爾康手直直往前伸著。
而他正對的寬敞院落裡,幾個陌生成年男人正在掃尾收拾,看上去已經到了尾聲。
堂屋的方桌那,寧奶奶、吳鳳英和寧振偉本來正在悠閒喝著消食的山楂茶,現在滿頭問號的看向寧振濤。
寧知星迅速低頭,她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不能輕易被逗笑!她沒忘拉了把哥哥,這可不能傷了小叔的自尊心,小叔也是關心奶奶呢!
寧振濤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爾康手,往後腦勺一摸,尷尬地笑了笑:“哈、哈!”
在意識到這一反應更尷尬後,他便迅速地轉移了話題:“媽,你看,我和阿星、阿中一起回來了!家裡這是怎麼了?”
在他心裡,他已經默默地施展了記憶消除術。
隻要他不記得,那剛剛一分鐘的事情就不存在。
……
開著車前燈的皮卡到寧家門口停了沒一會,確認人和東西都已經到位後便駕車離開,那抹亮光伴著汽車發動的聲音越來越遠。
寧奶奶:“你可真笨,現在這種流水宴席誰還自己收拾?你要自己收拾人家還不讓呢,怕你把他們東西給霍霍了都。”
她翻了個白眼:“你啊,就隻知道關心你們那一畝三分地的事情,家裡的事情都不上心,這宴席的活計咱們家自己也乾,早就那個……”她想了一會,找了個形容詞,“早就產業升級了。”
寧振偉默默補刀:“確實,現在和以前是不太一樣了。”
吳鳳英打了個圓場:“也不能這麼說,振濤在工廠裡這不是忙嗎?而且他這也是關心媽,媽你也是,老是什麼都想自己乾,彆說振強了,我和振偉難道就放心啦?”
身為員工們心中智慧化身的寧振濤這一回家,地位就無限做低了,他默默的低頭,感覺身邊這就立刻種了蘑菇。
他是真不知道家裡升級得這麼快嘛!
他也是這回才知道,自打二哥走了,逐步把二哥留下的活接過來的母親便尋思起了升級的事情。
寧奶奶比寧家任何一個人都要貼近“群眾”和當地風俗,她很快就找到了幾個之前沒關注到的痛點,其中便有一項是收拾。
寧奶奶特地給寧知星和寧振強都去了電話,寧振強幫忙琢磨這其中的可行性,寧知星見識多,負責幫忙推薦材料,後來選購好了布料和鋼材,寧振偉便幫忙設計了一款可拆卸的流水宴席帳篷。
這帳篷有底有天,好安裝,易擴大,連帶著一並升級的其他東西,安裝得快,收拾得更快,現在一頓宴席結束,主人家連地板都不用掃,頂多是把之前騰空的院子重新擺上東西。
這類的升級同樣被運用在了婚慶禮儀上。
寧奶奶其實也隻是隨口一說,她心裡可暖了,人上了年紀,最怕的就是自己幫不上忙和子女離心,她現在能賺錢,兒子媳婦孝順,孫子孫女上進,哪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寧奶奶伸手握了握兒子的手:“這不是愛念叨一下你嗎?知道了,以後少乾總行了吧?”
寧振濤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代表人物,他這就立刻提出要求:“不隻是少
乾,能不乾就彆乾,你要是樂意進城裡,也可以在我那住著嘛!我養著你。”
他說得理直氣壯,不過心裡很是心虛。
他也就是嘴巴說說,雖然吧很樂意照顧母親,可想到以後不能那麼偷懶地隻掃客廳書房自己房間,也不能懶得煮飯的時候應付式煮個大鍋亂燉,他就覺得那樣的生活沒滋沒味。
哎,為什麼母親就不能向他學習將就一點過日子呢?那麼講究有意義嗎?你說這家裡多一點點灰塵,日子不也能過嗎?比如說那有的窗戶,八百年都開不了一次,其實不擦也行嘛!
他在心裡不斷循環著自己的歪理,自我說服,感覺很有道理。
寧奶奶一眼識破了小兒子的心思,她斜斜地睨了一眼:“哦?你是說真心的?那我可真去了,我還沒享受過我小兒子的照顧呢。”
寧振濤:“……”
忽然慌張!
媽怎麼真就想去了呢?他的媽媽可不是這樣的。
怎麼辦,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