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恰巧陛下壽辰當日,又喜得一名健壯的小皇子,滿城都被歡慶的氣氛鼓動的興奮起來,連經常在馮水仙酒館喝酒閒扯的酸秀才,都口口聲聲說著:“當今陛下已然過了耳順之年,卻越發老當益壯起來,這些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陛下真真是我朝福星,天佑我朝盛世長遠……”
馮水仙習慣性的用右手將額前的碎發挽到了耳後,指尖拂過耳珠上那人送的耳墜子,冰涼而麻木。推著陶罐往櫃台裡麵挪了挪,免得有人不小心碰落了去,一縷長發再次垂落下來,間雜著礙眼的銀絲,索性不再去管。低低歎息著把眼睛從看不清楚的賬本上挪開,年紀大了,眼、也花的不禁用了。
是啊,好一片太平盛世,太平的好像十四年前那場,幾乎讓血水洗刷了整個南城門的大禍,從未發生過一樣……如今,太子去了;三皇子、也去了……當年那些鮮活的、笑也好怒也好、愛也好恨也好,那些溫熱的活潑的人,都不在了……嘩啦一聲響,幾個年輕後生笑鬨著從門口跑過,錯手把撐窗的竹竿碰落。恍惚間馮水仙好像瞧見那幾個嬉皮笑臉,總是在自己這裡蹭吃蹭喝小混混。哦,想起來了,他們、也不在了……
都這個日子了,家家自然要為過年做準備。自中午開始,小酒館內便沒了客人,屋子裡仿佛四處都透著陰冷的風,隻覺得空蕩蕩的越發孤寂。馮水仙習慣性挎著籃子向南城門挪著步子,看城門的小官隻略微抬了抬眼皮,也不去盤問,素來知道這麼個孤老婆子,逢年過節總要去城外祭奠家人的,也榨不出什麼油水,索性不去管她。
馮水仙走上了偏道,才發現晦暗雲層幾乎要壓到了頭頂。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覺,是了,從清晨起來,便一直沒有看到陽光,好似老天爺把久未彈過的舊棉花鋪下來一般,壓抑的讓人氣悶。年複一年越發的吃力走向了亂葬崗,途中憑感覺撒了幾杯燒酒下去,當年那些人中,自己也隻找到小侯爺的屍身,其他人被胡亂埋在這裡,那時遠遠的看過一陣,隻怕屍身碎裂的,拚都拚不全了。
終於,在小山坳裡歇下來,捶著老腰無力跪坐在那無字的墓碑前。雜草圍著土褐色的不顯眼的墳包,裡葬著的是,英年早逝的小侯爺。還有,沒過多久便追隨而去的,公主殿下的長發。當年的意氣風發和鮮衣怒馬,仿佛閉上眼睛就能再出現在腦海中一樣。喏喏口中自語:“恩公,你怎麼可以讓事情變成那麼不可挽回的樣子?你可知,公主殿下隨您去了?小鄭他們也隨您去了,都是在那麼美好年華追著您去的……你們尚有人來葬,再幾年……卻又有何人能來葬我……”
當初也曾思量,若是早知道,早知道小侯爺會夥同三皇子去逼宮,進而落得那樣不堪的下場……自己會不會違了公主的意思索性從了他?又或者,彆因為自己的小心思幫著公主偷偷見他,自己彆去做那些事,哪怕遠遠的躲開,這樣至少他們兩個都不會……不,到底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明明相愛著卻又恨不得對方從未出現在這世上,最後誰又能逃得過……誰又能想到,這場腥風血雨卻都是陛下設下的局……又也許,也許自己當初……也隻能是也許……
呱呱的幾聲,覓食的烏鴉撲閃著青黑色的羽翅落在身前,並不怕人的用小小腳爪按著一口口啄食早已冷透的糕餅。風卷著雜亂發絲,漫天鵝毛大飛雪無聲飄落,隻覺得大片大片的白撲進眼中,滿心說不出是酸是苦空落落的鈍痛,隻覺得自己此生,分外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