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諾絕望地閉上眼。
狄卡羅也一臉鬱悶的扶額。
失去判斷力的龍認死理,看格雷加爾這態度,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鐵定要告知桑迪。
“公爵閣下。”艾登嘗試著跟他溝通:“你有沒有想過,你來到雪鹿是為了自由,你的一舉一動,並不需要向任何人報告。”
格雷加爾微笑回答:“我是自由的,告訴桑迪老師能讓他安心。”
“但會讓我們不安心。”狄卡羅冷冷看著格雷加爾:“桑迪或許不會傷害你,但會傷害我們。”
艾登也誠懇勸說:“你已經離開奧威皇宮了,加利,雪鹿國王不是奧東大帝,桑迪也不是奈珈,你不該對他們有任何依賴,否則你永遠逃不出你憎惡的牢籠。”
這話讓格雷加爾愣住了。
已經很久沒人叫他“加利”了,這是小時候奈珈老師和長輩們對他的愛稱,這個稱呼讓他有種回到故土的親切感。
艾登猜到這個稱呼會讓格雷加爾放鬆警惕,因為他從前也喜歡給宮裡的龍族們起愛稱,龍族們也對他格外親昵。
而如今的祭司奈珈,從前是艾登手下細致入微的好學生,會記下艾登的小習慣,所以隻要按照從前的習慣給格雷加爾取愛稱,就一定能拉進與他的距離。
然而,沉默過後,格雷加爾依舊用堅定的眼神注視艾登:“這件事必須告訴桑迪老師,這是承諾。”
氣氛又陷入僵持。
“那就由我來替你向他解釋。”艾登最終妥協道:“你在我身旁聽我說,可以嗎?”
格雷加爾同意了。
艾登與希諾幾人商議到深夜,還是沒有太大的把握。
桑迪和單純的龍族有著天壤之彆。
艾登能把握龍族的性格喜好,而桑迪能把握世間所有人的性格喜好,艾登自知不是他的對手。
可現在,事情已經向格雷加爾攤牌,後悔也來不及了,隻能放手一搏。
第二天上午,艾登跟隨格雷加爾約見了桑迪。
桑迪注視格雷加爾的眼神慈愛到無以複加,但聽艾登說明來由後,桑迪看向格雷加爾的神色,第一次變得驚恐。
不出所料,桑迪顯然不會答應這場營救,但艾登能肯定,他不會把這個秘密告訴其他人,因為格雷加爾是他最寶貴的武器,他不能讓格雷加爾因此獲罪。
桑迪沒有問格雷加爾為什麼要去救那兩頭龍,而是直接詢問格雷加爾,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如何確定這不是陷阱。
格雷加爾沒想過這種可能,被桑迪老師點醒後,立即側頭看向艾登,眼神疑惑。
艾登著實見識到了桑迪一針見血四兩撥千斤的本事,桑迪甚至沒有急著向格雷加爾列舉這麼做的後果,而是反將一軍,挑撥離間。
好在艾登這次有實打實的證據:“那兩頭龍是伊爾薩的父母,如果不信,加利可以親自與伊爾薩交流,總能問清一些眉目,證實我的話。”
這一下輪到桑迪措手不及了:“那頭幼龍是奧威皇宮的龍族?”
艾登淡然道:“沒錯。”
桑迪皺眉呼出一口氣,低聲開口:“雪鹿幫你們隱藏幼龍的行蹤,已經冒了極大的風險,好在奧威沒有十足的證據,就沒理由宣戰,可你們如果再去劫獄,那無疑是引火燒身。”
桑迪目光深深看著格雷加爾:“你的戰鬥痕跡非常容易辨認,他們不可能找不到你留下的氣息,到時候人贓俱獲,奧威向我們宣戰,整個雪鹿的子民都可能要為那兩頭敵國的龍陪葬!好孩子,這些都是你想守護的子民,他們信任你,崇敬你,我知道你不會讓他們失望。”
格雷加爾堅定地回答:“我會對一切後果負責,如果因此開戰,那將是奧威與我個人之間的決戰,與雪鹿無關。”
桑迪搖搖頭,仰頭哀傷地注視著格雷加爾,沉聲開口:“記得老師跟你說過的話嗎?是什麼成就了如今的雪鹿?自由、信任,與團結,雪鹿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子民,你是雪鹿的子民,是我的好孩子,有人向你宣戰,就是向我宣戰,向雪鹿宣戰!”
艾登不悅地打斷他的話:“你這麼說,不過是想綁縛住加利而已,隻不過口才比奧威皇家榮譽那套說辭更加打動人心,加利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麼?不過是穩固你權勢地位的強大力量,他願意獨自承擔責任,你卻用這種方式欺騙他綁住他,與奧威皇室又有什麼分彆?”
桑迪轉頭看向艾登,臉上絲毫沒有怒色,他隻是沉默的與這個巫族老人對視許久,而後語重心長地開口:“我知道,艾登,你在奧威皇宮裡見過太多肮臟的人和事,所以習慣性的把我當成那些隻為自身權利鑽營的大臣,我不會怪你,但我必須糾正你的偏見。”
艾登搖搖頭:“從你剛才對加利說的話,我就能聽出來,你隻是想把他據為己有,與奧威那些官員沒有區彆。”
“沒有嗎?”桑迪微笑看著艾登,抬手抖了抖自己的衣領:“你看看我穿的這身官服,十一年了,修修補補至今都沒有丟棄,你們奧威的官員家中櫥櫃裡有多少禮服便服?也像我一樣一共隻有三套換洗衣裳嗎?”
艾登說:“我確實見過像你這樣表現樸素作風的官員。”
桑迪朗聲笑道:“樸素作風?你誤會了艾登,我沒衣服,是因為我窮,家中積蓄本就不多,格雷加爾還經常弄壞自己的禮服,我自掏腰包為他製作新禮服,現在還欠著皇宮裁縫院一大筆錢呢。”
艾登狐疑地側眸觀察桑迪神色。
桑迪坦然與他對視:“我花了近四十年,從田裡走入朝廷,像條老狗一樣奉承每一個人,靠眾望所歸贏得選票,成了雪鹿的右丞相,為雪鹿子民爭取到每年近一半的稅賦減幅,幾次冒著得罪皇室的風險,保證雪鹿的治安與自由,你們奧威的官員們會操這份閒心嗎?”
艾登疑惑地看著這個長相酷似雪貂般機靈的大臣,低聲詢問:“如果不為了權利,你又為什麼想要讓龍族成為你的武器?”
桑迪抿嘴微笑道:“你又為什麼要救那兩頭龍?擔心他們失去人性,像武器一樣任憑奧威皇族擺布?你知道嗎,我們拖米族已經像牛馬一樣被擺布壓迫了五千多年。作為武器的龍族至少吃穿不愁,而我們的祖先是怎麼生活的?你們巫族或許無法想象。讓我來告訴你,艾登,一旦雪鹿和奧威開戰會發生什麼——以目前的財富實力和戰鬥力規模來看,雪鹿或許能勉力支撐五年,最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奧威倒是不會有這麼嚴重的傷亡,但是被征收軍費供養巨魔與人魚大軍的奧威拖米族農民可不那麼好過,前兩年,他們會勒緊腰帶,三天吃一頓稀粥,熬過三年以後,他們連稀粥都沒得喝了,鄰裡之間可能會交換孩子,就像……像宰牛宰羊一樣,把孩子……”
“彆說了!”艾登聽得心顫,慌忙打斷他的話,顫聲道:“你之前明明對我說過有心推翻奧威的統治,這就是你的信心嗎?”
桑迪平靜地回答:“推翻奧威需要時間積攢實力,我隻能拚儘全力,在有生之年建立雪鹿的威望,讓自由的種子擴散向每一個七族子民的內心,鞏固雪鹿的治理結構,限製皇室的權利。可這一切都不能靠武力解決,每一次政權動蕩,遭殃的歸根結底都是平民百姓,而後一切秩序還是得重建,災難還是會重演。想保證子民的安寧,我就得比最肮臟的大臣更奸猾,比最貪婪的權臣更懂得如何爭取陛下的寵幸。我得沉得住氣,一步步掌控更高的權利,等待時機成熟,水到渠成,不負子民所望。”
艾登心中大為震撼。
每次談話,不論他如何對眼前這個大臣豎起防備,都會在他的言語下徹底放下戒心。
於是,他放下了起初的敵意,也坦誠地對桑迪說出了自己的擔憂:“我相信你,桑迪,可我也有必須拯救那兩頭龍的理由,記得嗎?我告訴過你,如今世間的生靈已經陷入了危險之中,奧威製造更多的冷血武器,會讓災難如同滾雪球般越滾越大,這次拯救那兩頭龍就像是某種神諭,記得競技場上那場忽如其來的沙暴嗎?神明在那場沙暴中顯靈,指示我一定要救下那兩頭龍,如果不設法完成這個任務,最終引來的後果甚至不止是兩國交戰。”
桑迪蹙眉詢問:“那是什麼?”
“‘永寂’,巫族聖典中的最後一句話,‘萬物重生’,我們,或許會被神明徹底放棄。”艾登憂心地歎息:“桑迪,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如果你剛才的話有七分是真的,就不會對世間生靈的危險視而不見,請運用你的智慧,想一個兩全的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