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圓滿了。”那個帝王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描述方式：“那感覺就像你以為原本世界上隻有藍色、灰色，他出現時你才看見了森林裡青翠的綠色，春日裡反射著陽光的清泉色，如果我沒遇見過他也就算了，可我體驗過這樣的世界，就不想再離開。”
……
“融合度又開始上漲了！”魔法陣外的邦妮激動地歡呼出聲，但很快又皺起眉頭：“怎麼這次漲得這麼慢？”
艾登神情凝重地回答：“伊爾薩可能又在看快樂的回憶，如果他隻選擇認同守護希諾的那部分自己，融合永遠不會完成，他不該繼續在幸福的回憶裡逗留。”
“你們能提醒他一下嗎？！”流光急問。
“現在提醒不了了。”艾登惆悵地回答：“法陣開啟前，已經跟他說了無數遍，如果他還是逃避痛苦的回憶，恐怕會失敗。”
回憶中的伊爾薩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看這段回憶浪費了時間，但他並非有意逃避痛苦，想要認同這頭帝王龍，就必須了解他想留在希諾身邊的原因。
意外的是，伊爾薩發現帝王對希諾的感覺其實跟他差不多，但這個混蛋帝王卻始終否認自己喜歡希諾。
伊爾薩十分費解，彆的龍去哈羅極安洗掉感情，他該不會是去哈羅極安摘掉了腦子吧？
不然為什麼不承認自己喜歡小精靈？這有什麼可不承認的呢？
沒辦法，伊爾薩又調動出幾個帝王驅逐精靈的回憶片段仔細分析，剛看完兩個已經被自己氣得眼前發黑了。
那個帝王想要跟精靈一起生活，一起纏綿，但他堅信自己不喜歡精靈，也不允許精靈喜歡他，隻想保持單純的“那種關係”。
每次精靈試探著問帝王以後會不會找個名正言順的皇後，他都不肯正麵回答，精靈旁敲側擊問他對自己的皇後有什麼要求時，他就會立即冷酷的掐滅精靈的幻想，警告精靈他們隻是契約關係。
回憶裡的小精靈眼見的被折磨得快要發瘋了，因為隻要不討論這些確認雙方感情的事情，那個帝王對希諾可以說非常體貼溫柔。
精靈無親無故，整顆心都掛在那個帝王身上，很容易被感動，越發淪陷，但每當他忍不住觸及這方麵試探，就會被最冷酷的言語打碎幻想。
旁觀這一切發生的伊爾薩仿佛真在遭受淩遲極刑，隻看了兩段回憶就堅持不下去了，他能感覺到原本緩慢上升的融合度忽然陷入死寂。
艾登和邦妮都提醒他一定要選痛苦的回憶去理解，才有助於融合度上漲，可這些痛苦回憶隻會讓他恨不得殺了回憶裡的自己，要如何認同？
這樣下去，融合注定會失敗。
伊爾薩在一片黑暗中思索許久，最後做了個決定——違抗希諾的要求。
他必須回到帝王的少年時代，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讓這頭龍失去了腦子。
伊爾薩調出少年時期比較痛苦的回憶，一連看了兩三段，居然都是被追殺的回憶。
這些回憶起初都沒有讓伊爾薩感到痛苦的內容，但每次回憶到了中段，媽媽的身影就會出現在圍堵追殺他的人當中。
伊爾薩一瞬間就被媽媽冰冷漠然的目光鎮住了，這感覺陌生又恐怖。
雖然伊爾薩也經常因為調皮被媽媽打，但那種嚇唬他的打和此刻看見的流光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回憶裡那個流光，隻是一個眼神，就讓伊爾薩忽然有種整個世界就剩他孤身一頭龍的絕望感。
回過神時，發現回憶裡的龍少年發泄似的朝流光身邊的龍發起攻擊，很顯然那龍少年在故意避開與母親的交手。
不久後，流光就對伊爾薩發起襲擊。
在幾頭龍的圍攻下，龍少年想憑借天賦突圍並不困難，伊爾薩明顯能感覺出回憶裡的自己雖然看起來才十一二歲，且骨瘦如柴，但天賦覺醒的程度幾乎和如今的他不相上下，應該是身經百戰的成果。
然而，如果無所顧忌的突圍，就肯定會傷到流光。
那少年幾次幾乎突圍，都因為下意識的避讓流光而被打個正著，轟然砸落，在地麵上砸出好大個坑，反複幾次，就傷得爬不起來，失去反抗的力量，被流光一尾巴打暈，抓走了。
這些回憶讓伊爾薩感到很吃驚，但坦白的說，並不痛苦，畢竟挨打的是那個倒黴帝王，不是他，他很清楚自己的媽媽和這個回憶裡的可怕雌龍不一樣。
這年少時期的痛苦回憶，比折磨小精靈的痛苦回憶好受多了，伊爾薩在年少時期多逗留了一會兒，最終他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帝王腦子不正常也情有可原。
這頭龍年少時的經曆慘得匪夷所思，不隻是親媽經常把他往死裡打，其他看上去對他不錯的人都是想利用他乾掉敵對勢力，而且利用完都想暗算除掉他這個能力過強的隱患。
他的整個少年時代完全被殺戮馴服和背叛充滿，路上碰見條狗，看他的眼神都仿佛暗藏殺意。
正如希諾所說，這個帝王是自己選擇進入哈羅極安洗去情感的，原本伊爾薩無法理解這種愚蠢的決定，可在看了這家夥的少年時期回憶後，還就真的理解了。
這倒黴皇帝，幾乎從來沒感受過被愛，每次得到的一點虛假溫情和關懷，都會等來更狠的耳光。
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那個龍少年會開始主動攻擊嘗試對他友善的人，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對他不懷好意，他不敢喜歡彆人，也害怕彆人假裝喜歡自己，任何一點希望都會讓他聯想到絕望的背叛。
伊爾薩無法想象自己如果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會變成什麼樣，他或許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洗掉感情，再也不會痛苦失望。
伊爾薩隱約猜到那個帝王為什麼不肯承認自己喜歡精靈，也不允許精靈對他表達愛意了。
愛，這個字，在那個帝王的生命裡，一旦發生，就意味著永恒的失去與絕望。
伊爾薩回到一片黑暗的虛空中，沉思許久，而後，他嘗試調動另一種記憶——“我沒有愛他的能力。”
這個想法一出，果然喚出無數記憶片段。
看來，這個想法就是困住那個帝王的元凶。
回憶多數是很短的片段，都是發生在那個帝王發現希諾不開心時產生的，或許他覺得，就是因為自己沒能力愛，才讓那個精靈感到痛苦。
伊爾薩很快找到了一段帝王坦白這種想法的回憶。
回憶是發生在小精靈第三次與帝王鬨彆扭離宮出走後的幾天。
藍夜召集了整個皇宮的祭司和最強奧威治愈師，嘗試為伊爾薩恢複一部分情感感知能力，但失敗了。
皇帝站在大殿中央的法陣中，沉默了很久，周圍的祭司和奧威治愈師們都愧疚地低著頭。
許久後，皇帝吩咐眾人都退下，等大殿一片空寂後，那個帝王卻仍舊低頭站在法陣中央。
“陛下，治療已經失敗了。”藍夜輕聲說了句。
皇帝回過神，抬頭看向藍夜，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說：“我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空蕩的大殿回蕩著回音，仿佛在反複確認這個失敗的結果。
“您後悔了嗎？”藍夜輕聲問：“關於抹除情感這個決定？”
皇帝藤紫色的眼瞳微微轉動，依舊看不出情緒，隻木然回答：“你知道我沒有後悔這種情緒。”
“是的，可您現在的樣子都讓我產生了錯覺。”藍夜苦笑。
“我看起來像後悔的樣子嗎？”那個帝王似乎對這個說法很開心：“正常人後悔時，會像我這樣嗎？”
藍夜一時語塞，想了想才安慰：“是有些像，但您不是尋常人，您是接近神的存在，神從不會後悔。”
“是嗎？”那個帝王茫然仰頭看向大殿圓頂上的神明彩繪，低聲喃喃：“我或許真的後悔了，因為如果有機會重來……”
“我不會進入哈羅極安，這是個嚴重的錯誤。”帝王神色肯定的說。
“就為了那個精靈嗎？您是神明，用不著為了個體的快樂選擇承受苦難的折磨。”
“不，藍夜，或許我們想錯了。”帝王回頭看向祭司，篤定地沉聲說：“痛苦和仇恨未必完全是苦難，遇見希諾後我才逐漸想起來，曾經那些讓我痛不欲生的人，都曾在我記憶中留下最深刻的幸福與快樂。即使是我，也是有過快樂的過往的，隻是轉瞬即逝，來不及碰觸。我年少時大部分時光被痛苦淹沒，那時的我孤立無援，看不見未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其實還有機會去追尋那些奢侈的快樂。
我投降了，被痛苦打敗，放棄了當時對我而言遙不可及的‘機會’，我放棄了……我自己。
可現在，我遇見了希諾。”
那頭雄龍麵無表情地看著祭司說：“他原本可能是我熬過重重苦難後命運給予我的最終獎勵，可我現在什麼都感受不到了，我敗給了痛苦，沒了愛他的能力，也失去了獲得快樂的資格。好在希諾是完整的，他永遠有機會獲得該屬於他的愛，我想，在那之前，我可以離他近一點。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沒有找到配偶，卻也不想跟我在一起。”
……
“還剩九分鐘了……”魔法陣外，邦妮絕望地祈禱著：“神明啊，幫幫那孩子吧！”
“看這速度，怕是不可能融合成功了。”艾登沉聲說。
流光絕望地低頭捂住雙眼，路修奧神色哀傷地將妻子攏入懷中。
“你們看！那紫色的融合光束！”狄卡羅忽然大喊一聲。
邦妮緊張地去看魔法陣圓環的外圍，竟發現原本幾乎一動不動的紫色光環肉眼可見的開始增長，居然一路滑向終點，瞬間完成融合，閉環了！
“他成功了？伊爾薩成功了！”
眾人頓時歡呼雀躍起來。
隻有艾登還保持理智準備收攏法陣。
然而，艾登等了許久，法陣卻還保持著耀眼的紫光，法陣中的伊爾薩和希諾也沒有恢複意識。
“怎麼回事？”艾登還從沒見過這種狀況。
“怎麼了？”邦妮開心地詢問。
“他們好像被困在回憶裡了。”艾登說。
“什麼？！”邦妮這才緊張地觀察法陣，喃喃道：“不是已經閉環了嗎？為什麼魔法陣沒有自發解除？”
夫妻二人靠近法陣，仔細觀察哪裡出了差錯，邦妮最先發現了異常，法陣周圍充斥著細小的紫色電弧，這是伊爾薩緊張的時候容易發生的現象，仔細一看，伊爾薩的襯衣都被汗水浸濕了。
“他好像在強迫自己留在回憶空間裡。”邦妮驚愕道。
“他想乾什麼？！”
眾人緊張地圍攏過來，詢問發生了什麼狀況。
“這傻孩子在乾什麼？強行侵入回憶狀態，會受到精神傷害的！”
……
回憶空間中，伊爾薩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記憶融合完成了，但他沒有放任自己的意識消散回到現實，而是拚儘全力回到虛無空間中，調出小精靈踹他下床那晚所做的回憶夢境，奮力衝入夢中。
一旦融合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伊爾薩就可以在夢境中進入帝王的身體，反過來操控夢境。
他記得邦妮說過的這句話，也記得邦妮說完成融合後要放鬆下來，任憑意識消散，不能過分緊張，以免精神受到損傷。
但他此刻還不能離開。
伊爾薩衝進夢中時，那個帝王正拿著寫著禱文的牛皮紙，配合祭司演練晚上的祭典。
禱文才念了一半，皇帝忽然渾身一震，一把抓住身旁一個祭司吼道：“那那住在哪個廂房？！”
被抓的祭司被嚇得說不出話，倒是旁邊的祭司先回過神，趕忙詢問：“陛下要找的事阿爾娜大祭司嗎？她今日……”
“不是！那……”皇帝一下子屏住呼吸，調整口型和舌頭，在緊迫的時間壓力下，伊爾薩終於字正腔圓地說出：“諾……希諾！希諾在哪裡？”
在祭司們的驚呼中，一對暗紫色龍翼刺破禮服，“嚓”地展開！皇帝直接飛上了教堂三樓，越過圍欄，躍至一間廂房門外。
皇帝收起龍翼，深吸一口氣保持平靜，以免過分反常的舉止讓夢境裡的希諾起疑。
“砰砰”。
“砰砰砰”，伊爾薩再次敲門。
精靈沒有回應。
伊爾薩隻好跟回憶裡一樣，用那個帝王的語氣說出那句話：“你給我的禱文好像拿錯了。”
跟回憶裡飛奔下床開門的希諾一樣，沒一會兒，伊爾薩就看見頂著兩個黑眼圈的小精靈故作鎮定、姿態優雅的打開門，微笑著問他：“陛下剛剛說什麼？”
伊爾薩忍住把小精靈擁入懷中的衝動，保持冷靜，用那個帝王的語氣回答：“抱歉，我敲錯房門了。”
希諾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沒關係，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嗎？”
伊爾薩慢半拍地點點頭，為了不讓夢裡的希諾發現異常，他把手裡的牛皮紙遞給憔悴的小精靈，保持冷靜，繼續進行回憶裡原本的對話：“這是下午要念的禱文，好像和上次不太一樣，我是不是錯拿了彆人的？”
接下來的對話與原本夢境中也完全一樣，伊爾薩不知道如何表現才能讓希諾察覺不出異樣，隻能學著回憶裡的自己說完原本該說的一切。
“……我真的沒有辦法了，隻能找這麼蹩腳的借口來敲你的門。我想知道你考慮的怎麼樣了，你會跟我解除契約嗎？”
果不其然，這段話說完，小精靈忽然淚如雨下，主動撲進他懷裡，踮起腳尖瘋狂吻他。
伊爾薩竭力維持著清醒的意識，耐心等小精靈吻到喘不上氣才停止。
精靈抬起胳膊胡亂抹掉滿臉的淚水，又有點後悔自己的主動，於是逞強賭氣道：“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跟你解除那個契約，現在我覺得特彆不公平，我也許要解除的！”
“那太好了。”伊爾薩神色認真地表態：“我今天來這裡，其實就是想跟你討論正式解除契約的事。”
五雷轟頂一般，精靈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頭狠心的雄龍，顫聲問：“陛下……想……解除契約？以後都……不……不需要我了嗎？”
“不，是不需要這個該死的契約了。”那個帝王腰杆筆直，右腿利落地退後一步，單膝跪在了精靈麵前，仰頭宣誓般詢問：“希諾，你願意嫁給我嗎？”
精靈微微張開雙手怔愣原地，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片刻後他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
夢境在這一刹那迸發出斑斕的光，憔悴的精靈變回了最美時的模樣，在一片柔軟的幸福中，俯身抱住了他心愛的那頭龍，咧嘴嚎啕……
……
魔法陣外，艾登第一個發現並驚呼出聲：“看！金色！金色的光環與紫色光環重疊閉合了！”
流光急問：“什麼意思？發生了什麼？”
邦妮禁不住激動轉身大喊：“意思是希諾的靈魂也完全融合了！他的心結被消解了！”
在一片歡呼聲中。
魔法陣的光環逐漸消失，希諾從伊爾薩懷抱中醒來，神色還維持著夢中難以置信地驚愕，口中喃喃道：“我是在做夢嗎？我是在做夢嗎？”
“不是。”那頭龍嗓音低低地在他耳邊回答：“那那答應嫁給伊薩，所有人都聽見了。”
希諾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中，好半天終於想起發生了什麼，當場耍賴：“那個不算的！那個不算！我可沒答應你的求婚！”
“不可以抵賴。”某壞龍並不打算作罷。
“不行！”希諾感覺虧大了，氣急敗壞：“你拒絕我那麼多次，怎麼能一求婚我就答應！我也要拒絕你兩三次的。”
那頭龍笑了。
“好，多拒絕幾次也沒關係，伊薩可以一直求婚，求到那那開心為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