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盈示意她到屋簷底下站著,這樣她差不多可以聽見屋裡村長和許母說話。
許甜甜的事兒,是夏婆子去鎮上跟章老太說的。
章老太聽了以後,先跟邵老太和蘇盈商量,覺得可以給許家一些錢,讓他們對許甜甜好一些。
蘇盈自然不同意,覺得還是得把妹妹接回來。
隻是他們知道許家肯定不會放人,因為當初梁美英就想把孩子要回去,許家說了,閨女是自己養大的,死也是自己家的鬼,蘇家彆想要回去。
所以,得給錢。
可多少錢才能讓許家滿意,這個得找中間人試探一下,最合適的自然就是許家大村的村長。
蘇盈和壯壯跑一趟鎮政府找周傳仁鎮長幫忙。
周傳仁因為李家和李朝陽的關係,這兩年跟他們保持著親戚般的關係,隻要是力所能及的忙,他基本都給解決的。
於是周傳仁先趁著鎮上開會的時候,找許家大村的村長問問情況,再讓許村長出點力從中周旋,爭取把這件事簡單解決。
今天蘇盈就是跟著村長來談這事兒的。
過了差不多十幾分鐘,許母聲音高亢起來,“村長,我們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不可能給人的,我們又不是賣孩子,多少錢也不行的……”
緊接著就是極儘刻薄地奚落以及訴說自己帶孩子的辛苦,花了多少錢,多不容易,現在蘇家想要回去……不可能,片刻又改口沒那麼容易……一開始說不賣孩子,多少錢不行,後來就說少了三千塊彆想。
這時候三千塊錢可是一大筆巨款,因為許家總共存款也不超過兩百塊。
許甜甜不敢置信地看著蘇盈,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兒,原本對梁美英的憤怒現在卻提不起來。
她雖然害怕,可平日裡還是忍不住會聽人家議論,那些人除了說老蘇家借種生兒子,老婆子大年紀還跑了,老頭子死了,自然也會說老蘇家幾個不一樣的閨女。
其中就有那個聰明伶俐還會做生意的老大。
這就是自己的親大姐。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就告訴自己,想的,想跟著大姐走的。
可養母要三千塊,天啊,三千塊,她連五塊錢都沒見過。
蘇盈看著她凍得滿是裂口的臉,看著她麵色不斷地變化,悄悄剝了一塊糖塞進許甜甜的嘴裡,柔聲道:“你放心,以後姐姐不會再讓你受苦。”
嘴裡的糖真甜,甜得她心裡的那些怨恨委屈似乎都要化了。
“你怪姐姐來晚了嗎?”
蘇盈問她。
她搖頭,不斷地流眼淚。
蘇盈拿出棉布帕子給她擦擦,“看,臉都裂口了,彆哭,該疼了。”
說著蘇盈就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友誼牌香脂,打開挑了一坨在手心裡揉搓開,輕輕地按到她的臉上,再把她的手也揉揉,然後把那盒香脂放在許甜甜的口袋裡。
有點怪的香味兒在鼻端飄著,許甜甜小時候也擦過的,那時候娘也給她擦,自從有了妹妹,她就沒機會擦了。
屋裡村長還在勸,最後都帶上火氣了,“我說你也彆那麼貪心,三千塊,你要不要去搶?”
鎮長都親自委托他這事兒,他能不儘力嗎?
這婆娘咋四六不懂,叫他說鄉下養這麼個閨女,從小到大,加上吃穿用的,也花不了兩百塊錢。
要個三五百的,也不少,而且叫他說,乾嘛把事情做絕了?
你又不想養這個閨女,嫌棄人家,巴不得丟了,那還不如就還給人家,痛快的,人家也記著好,這以後當兩家親戚走動,細水長流的,還能虧了你?
現在多少人家跟著那阿窩公司賺錢呢,你們家要是表現好點,以後當親戚,那還能少了?
真是蠢到家的婆娘。
村長心裡這樣說,卻也不想全說出來,畢竟這事兒越難辦,許家父母越難纏,就越顯得自己有功勞,以後蘇家還不得更看重自己?
到時候去公司給兒女謀個職位,那也能說得上話不是?
這時候要去縣裡毛巾廠乾活,可是要交九百塊錢才能進去,等於三年白乾,三年以後才能拿工資呢。
很快許父許母就叫了鄰居等人開始哭訴這事兒,要他們給撐腰,一定要蘇家給三千塊錢才能把閨女帶走。
可這事兒卻也不是她那麼一廂情願的,畢竟鄰居有些是願意幫忙的,但是有些卻是不希望他們發達的。
本來大家都一樣,窮得叮當響,突然你家得了三千塊成大款,那不是顯得我們無能?
所以看熱鬨的多,真給他們撐腰的少,甚至還有人說風涼話,覺得他們家不厚道,竟然想賣孩子。
這一切都在蘇盈的預料中,因為來之前她給了村長一百塊錢,托他幫忙,事成後再給他兩百。
三百塊錢不少,但是可以比較輕鬆地解決這個麻煩,值得。
如果她自己和許家交涉,最終也能交涉下來,多花錢倒是無所謂,但是期間肯定更加耗時耗力曲折難纏,讓人心力交瘁。
她托了村長幫忙,就等於在許家大村有了群眾力量,不至於自己家人直接和許家交涉那麼勢單力薄。
許家父母還是不鬆口,叫囂著,“他們家大人呢,讓個孩子來做什麼?”
蘇盈笑了笑,“嬸子,叔,不怕你們笑話,我們家現在就我和嫲嫲倆人,我們家的事兒,我做主。”
“你們家做生意呢,三千塊錢還是少的呢。”
“嬸子,我們家做生意,可生意不是我們的。我們這幾年不種地,吃住穿全在鎮上,一年賺個一兩百塊也基本都填進去。不過你放心,我和嫲嫲感激你們,願意給報酬。要不你看這樣,我把我們家所有的積蓄兩百塊,又借了兩百塊,再管村長大爺借一百,先給你們五百。另外,我再寫個五百的欠條,明天和後年兩年還清,你們看如何?”
許村長等人都說這孩子會辦事,公道。
“甜甜娘,你可賺了,自己家養個孩子也賣不了兩百塊呢。你給人家養了六年孩子,淨賺一千塊,真是劃算的生意。”有人嫉妒眼紅看不慣的就開始連嘲帶諷起來。
許母還是不甘心,覺得應該給三千塊,這樣可以給娘家一千塊。
要是隻有一千塊,那……娘家那頭要是要,她隻能拿兩百塊,怕是兄嫂不樂意呢。
不過許村長的意思一千塊已經很多很多了,給你就接著,太貪心,萬一人家不要這個閨女了,你是想砸手裡還是咋的?你不是還想自己生兒子?養女走了戶口空出來不就可以生了?
畢竟,之前為了生兒子,可能一分錢都不要就得想辦法把閨女送走呢。
這麼大的閨女,除了原家,人家誰也不樂意要。
所以現在能賺一千塊,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
在村人們的冷嘲熱諷以及村長的周旋下,過了幾天許家終於還是答應了,先拿五百塊,接下來兩年再給五百塊。
蘇盈這些天一直住在村長家,走的時候她親自接了妹妹,對許家父母笑道:“謝謝兩位幫忙照顧我妹妹,從今天開始我妹妹就改回姓蘇,從此跟許家沒有瓜葛。”
如果許家父母不要錢,她也會給一千塊,然後大家當親戚走動。
可既然他們鬨成這樣,那她自然還是要把醜話說在頭裡,免得以後有事沒事許家父母就要去找妹妹。
敘敘舊、走動一下,或者幫點力所能及的可以,但是妄想把住一棵搖錢樹那趁早拉倒。
如此,以絕後患!
蘇盈就地寫了一封酬勞書,大意就是許家幫忙養妹妹六年,給酬勞一千塊,請村長和諸位鄰居作證。
以防萬一,免得以後他們還打什麼主意。
她乾脆利索地解決這件事,當天就把妹妹帶走,坐馬車回鎮上。
許村長都暗暗咋舌,覺得自己一定要好好跟他們搞好關係,以後也能跟著發財。
路上,姐妹倆坐在馬車上,蓋著一床被子。
蘇盈給了妹妹一堆糖,“小妹,你想繼續叫甜甜還是改個名字?”
三嫚兒搖搖頭,“姐,我……我不知道,你說呢?”
蘇盈笑道:“我覺得你名字挺好聽的,你笑起來甜甜的,要是你想的話就還叫甜甜,以後就叫蘇甜甜。”
三嫚兒咬著唇拿不定主意,她習慣甜甜這個名字,卻又有些憎恨這個名字,可仔細想來似乎又有些不舍的……
跟過去告彆,哪怕是後來冰冷的已經不能叫做家的家,在她心裡,曾經也是溫暖的家。
割舍,也不是那麼容易。
她抬頭看到天上大朵大朵的白雲,自從家裡人不喜歡她以後她就喜歡看雲彩,覺得自己是沒人要的像雲彩一樣飄來飄去,親爹娘、養父母,都嫌棄她。
她喃喃道:“姐,你說我像不像那朵雲彩”
蘇盈看了一眼,笑了笑,“像,誰還不像朵飄零的雲呢,身不由己又掙紮不已。”
趕車的村長:……這孩子幾歲了?
蘇盈又笑:“你就算是朵雲,也是軟軟的,大大的,棉花糖一樣甜的雲。”
三嫚兒立刻道:“那我叫蘇雲吧。”
姐姐說回去鎮上要改戶口,然後讓她上學,正好改個名字。
蘇盈笑道:“好啊,那你小名叫甜甜,大名就叫蘇雲。”
蘇雲羞澀地笑了一下,“有姐姐來救我,我覺得我真的好幸運。”
蘇盈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頭發,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給她圍上。
你最幸運的不是我來救你,是你……經曆了這些懂得珍惜,懂得什麼時候該做什麼。家裡人不用擔心你不努力,因為你已經懂得要想脫離苦難,就要自己努力。
多少有天賦的孩子,因為貪玩、叛逆,厭惡父母逼著讀書而誤入歧途,自毀前程,一生潦倒,等幡然醒悟,再回首卻已是百年身,來不及,徒留歎息。
好在我們以苦難的過去為基石,可以無限地向上努力,人生必然就會有所不同。
她揉揉妹妹的頭發,笑道:“就算我們被人嫌棄過,拋棄過,我們也不必怨恨。我們隻需要努力,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好,那些曾經嫌棄我們的拋棄我們的,再也追不上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