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像這種黑色物體,叫做‘影子’,是一種高維生物。影子無處不在。被影子入侵後,人類會喪失理智,解開1級基因鎖,隻剩下進食同類的本能。”
“完成感染後,影子會從人體內離開,入侵下一個未感染者。”
“另外,部分人類在被影子入侵後,獲得了非人的力量,卻沒有喪失理智,攻擊同類……我們稱之為‘進化者’。如果,您發現自己身體出現異常情況,請及時和進化者中心聯係。”
“殺死影子的唯一辦法,是在影子還未離開人體時,殺死被感染的寄主。”
“顏色越深的影子,危險程度越高。請市民們多加防範。”
顧朝本以為,這種事會離他很遠。如果不是這個消息出現在嚴肅媒體上,顧朝甚至覺得這是一個愚人節玩笑。
但沒想到,他今天就遇到了高維入侵。
象征著折疊區的半透明黑色光圈籠罩了天幕,他的老師成為了這場入侵下的第一個受害者。
顧朝眼睜睜地看著一條黑色的細線沒入老師頭頂,下一秒,翻起白眼的老師驟然撲向了離他最近的學生。
尖牙刺破了頸動脈,溫熱的血液噴射到牆上。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在場所有人。
感染成功的黑線從老師的身體裡離開,迅速鑽進了另一個同學身體裡。
教室在短短半分鐘內亂成一團。哭喊聲、尖叫聲混在一起;血腥味瞬間充斥了人們的鼻腔。
顧朝是練田徑的體育生,他搬起凳子砸向了撲向自己的感染者,毫不猶豫地衝出教室。
他想去找救援。
但感染顯然是同時、多地發生的。
隔壁班的後門,漂亮的班花被啃的隻剩下半邊身體,艱難地往外爬行,想要離開這個人間煉獄。
她的眼眸裡蓄滿了眼淚,發出了微弱的求救聲:“救我……”
但一隻蒼白的手很快拽住了她的頭發,把她拖回教室裡。
地上留下一條血痕。
教室裡,響起了令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
顧朝咬牙,往後退了一步,他朝樓梯跑去,沒有回頭。他的眼裡有淚。
同學已經救不回來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顧朝對找到自己弟弟本來是不抱希望的。
但幸運的是,顧朝居然在學校門口看見了他。
弟弟和同學躲在電話亭裡。周圍好幾個感染者圍在亭邊,它們的衣領上全是血跡,不甘地用手拍著玻璃。
這個電話亭一樣的方亭,是一夜之間在全國各地建立起來的“安全點”。
玻璃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道裂痕。
顧朝屏住呼吸。萬分緊張地看向電話亭,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街邊響起了槍聲。
全副武裝的安保人員舉著槍,朝感染者掃射。
這些感染者儘管抵達了第一天梯,但依然沒有脫離人類的範疇。
感染者的腦袋像是水球似的爆開。它們軟趴趴地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顧朝來不及道謝,上前一步,把從門裡走出來的弟弟摟在懷中,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喜悅。
顧朝低頭問:“小夕,你沒事吧?”
顧夕微微搖頭,露出一個有些靦腆的笑。
顧夕從小發育遲緩,後來被診斷為神經退行性基因病。
醫生說,他會慢慢變成植物人。
這些年,家裡花了很多錢,但隻是減緩了顧夕發病的速度,並不能根治。
3歲的時候,顧夕還會叫哥哥。6歲時,已經不會說話。
折疊區裡沒有安全的地方,更沒有時間讓兄弟兩人敘舊。
顧朝的臉上剛要露出一個笑容,餘光裡,卻瞥見地上一條黑色的影子如同遊魚一樣,竄向了開槍的人。
安保人員穿著最新研發出的防具,全身都裹的嚴嚴實實。但顯然,研發人員猜錯了。
最前方的安保翻起白眼,然後猛地朝身邊的人撲去。
它比其他感染者更強,徒手撕掉了同伴的胳膊。然後低頭,津津有味地吮吸起血跡。
另一個被感染的安保人員卻是另外的進化方向。
它朝人群丟了一個圓圓的□□。
顧朝下意識地抱起弟弟,朝遠處狂奔。
下一秒,巨大的爆炸聲在顧朝身後響起。熱浪把人群掀飛到天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哀嚎、槍聲、大火。
這裡宛如人間煉獄。
顧朝抱著弟弟,不敢停下,把恐怖遠遠甩在了身後。
弟弟縮在他的懷裡,表情恐懼而膽怯,連抽噎都小心翼翼。
顧朝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隻是不敢停。
電視裡還說,被影子感染後,感染者的智商會顯著降低。顧朝從小練體育,體能很好,抱著弟弟繞來繞去,好幾次和危險擦肩而過。
感染者會被新鮮的血肉吸引。現在,折疊區裡的活人還很多。
顧朝不需要跑過感染者,隻需要跑過自己的同類。
長時間的高速奔跑,讓顧朝的眼前開始模糊。
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斜對麵的小巷裡。
這條巷子位於兩棟老居民樓的中間。兩頭貫通。
最重要的,巷子儘頭有個垃圾桶。
也許能讓弟弟躲起來。
想到這,顧朝沒有任何猶豫,拐彎跑進了巷子裡。
他左顧右盼,確定沒人看見,立刻打開垃圾桶,把弟弟放了進去。
顧朝小聲道:“你躲在這裡好不好?哥哥會在旁邊守著你,如果有危險,哥哥把危險引開。你不要出來,等哥哥回來。”
顧夕點了點頭,依依不舍地鬆開了捏住顧朝衣袖的手。
顧朝揉了揉他的腦袋,把蓋子蓋上。然後走到了離垃圾桶好幾米的巷口。
他拿出在路上順的酒精,打開瓶蓋,脫下上衣,咬住校服的衣領,然後把酒精往自己的背後灑去。
疼痛讓顧朝的臉色赤紅,臉上的肌肉顫動。
之前,護著弟弟撤離的時候,他被從二樓跳下來的感染者撲倒。
感染者狠狠咬掉了他背上的一層肉。
顧朝並不知道,就在他處理傷口時,一個黑色的影子正藏在陰影處,默不作聲地打量著他。
這個影子的顏色很深,顯然實力不俗,卻遲遲沒有行動。
這個影子是司辰。
他曾經是高維入侵的受害者,現在,成了加害者。
這裡是內測服務器01。
司辰隻能在折疊區內活動。一年下來,服務器的等級到了2級。對應的,是出現了第二天梯的進化者。
其他高維生物目前隻有3到4階,但司辰是九階。
影子的特性,是係統賦予的。
而這些不受控製的影子,是從司辰這個主體中竄出去的。
現在是高維入侵早期,折疊區出現的還不太頻繁。一年下來,司辰隻進入了16次折疊區。
這16次裡,當然沒有碰到過管理員Y。
低維生物太多了,管理員Y藏在裡麵,就像是一粒老鼠屎藏在一倉庫的黑芝麻裡。
而特殊的遊戲機製,注定了司辰隻能一個個去嘗這些黑芝麻,直到他找到老鼠屎為止。
畢竟,隻有殺掉低維生物後,係統才會給出結果。
司辰其實知道這個遊戲該怎麼玩。
身為高維方,他要儘可能的殺死折疊區裡的人類,然後把“影子”傳播到折疊區外的世界,讓影子感染更多的人類。直到Y死亡為止。
隻是,這個遊戲太真實了。
他第一次進入折疊區,沒有行動,但身邊的影子卻自動溢散了出去,襲擊了第一個感染者。
司辰是見慣了生離死彆的,再可怖的畫麵也能麵不改色。但那一瞬,他的腦海依然空白一片。
發誓要屠龍的那把劍變成了惡龍;斬向曾經保護的對象,竟然也是如出一轍的鋒利。
直到第一次高維入侵結束,眼前的世界變成一個個像素塊,融入漆黑,他才從渾渾噩噩的狀態裡掙脫出來。
係統告訴它,從折疊區回來後,他可以自己選擇休息時間;但服務器的進程不會跟著停下。為了早日找到Y,他最好不要休息。
司辰的手在顫抖,他一遍又一遍地衝洗著自己的手:“所以,這不是真實的世界。這是遊戲。”
但司辰依然停留在計劃的前兩步。第一是進折疊區,消極地讓影子自主覓食。第二是讓感染者把影子帶出了折疊區(在資訊裡,這批人被稱為“進化者”),但隻是潛伏著,還沒有開始傳播。
司辰算過了。
如果世界等級6級時,還沒有找到管理員Y,那就隻能讓折疊區外的影子開始傳播、擴散。
這是最遲的時間點。再延後一些,“影子”會來不及傳播到全球。
……
司辰會跟著顧朝沒有彆的原因。
顧朝長得太像司周了。
明知道不是一個人,但是司辰很懷念。
他也有個哥哥。
他以前的身體也不好。
如果他們小時候遭遇高維入侵,司周的反應,大概和顧朝一樣。
顧朝清洗完傷口,重新把衣服穿回身上。
他在地上撿了一根棍子,蹲在地上,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不斷有人從這個巷子路過。隻是,在司辰刻意的控製下,影子們離這裡很遠。
天色由白轉黑了兩次,又由黑轉為魚肚白。
天快亮了,今天是個好天氣,不冷也不熱,朝霞給天際線潑了一層橘金色的墨,很美。
司辰能感覺到,折疊區的能量要耗儘了。高維入侵馬上結束。
顧朝撐了一天一夜,為了不睡覺,把自己掐的渾身青紫,到今天早上,卻終於忍不住睡了過去。
他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
中間餓狠了,顧朝忍不住離開了小巷,沒走兩步,就在路邊找到了門大開的麵包店。他拎了一袋子牛奶和麵包回來,解決了自己和弟弟的溫飽。而中間,沒有遇到任何感染者。
折疊區籠罩的地方,起初還能聽見許多哭聲,現在早就成了一座死城。
這樣的好運,外加困倦,讓顧朝站著睡著了。
手裡緊緊捏著的棍子掉在了地上。
司辰掐著時間,結束了他的生命。
不管這是意外還是刻意,司辰都不可能放過他。
在這裡,大概隻有管理員Y最清楚,他的記憶裡都留著什麼人。
顧朝的皮膚很快變成了黑色。他是被影子殺死的,並不是正常死亡。
而現在,整個折疊區隻剩下一個人。
黑色的影子像是海浪,湧到了垃圾桶的旁邊。
一陣風吹來,掀開了綠色的蓋子。
司辰的眼前已經出現了倒計時。
【10,9……】
顧夕抱著膝蓋,乖乖躲在桶裡。他的水手製服沾染上不少臟東西,又黑又臭。但是一雙眼眸卻依然保持著孩童的清澈。
【7,6……】
他不會說話,但似乎能看見司辰。
顧夕的身體顫抖,討好地朝司辰的方向露出一個笑,但是眼眸裡卻藏著深深的恐懼。
司辰的心一顫。
這個眼神刺痛了他!
這是一個孩子。家裡應該很寵愛他,儘管身體不好,卻有一種養尊處優的天真。
也是顧朝拚了命都想保護的弟弟。
【3,2……】
司辰把蓋子合上。
可,如果這個小孩就是管理員Y呢?
【1。】
顧夕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小孩的感知力很敏銳,剛剛,垃圾蓋被掀開,光照進來的時候,顧夕隻覺得自己渾身刺骨的涼。
好在很快蓋子就合上了。
顧夕還沒來得及產生劫後餘生的慶幸。
因為,短短幾秒後,光又一次照亮了他。
【回歸。】
*
周圍的景象在瞬間消散。司辰回到了潔白的大廳內。
唯一一把椅子依然在大廳的正中央,隻是不再設有枷鎖,司辰能在大廳內自由活動。
現在是他的休息時間。
殺死低維生物。這對司辰來說,其實沒有任何難度。
然而他卻像是脫力一樣,坐在椅子上,久久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微不可聞。
片刻後,他站了起來。
司辰想去洗漱。大廳裡是沒有浴室的,但遊戲開始後,這裡的空間能隨著司辰的想法而變動。他特地在角落設置了一個帶浴缸的盥洗室。
然而,隻是剛邁出一步,司辰卻驟然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他的手臂撐在地上,支撐著自己的體重,另一隻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嚨,不斷乾嘔。
人在某個極度的情緒下,身體會自然產生一些反應。
譬如哭到極致會頭暈,笑到極致會肚子疼。
他早就不是人類,也很久沒吃東西,自然嘔不出膽汁和食物。但人類可悲的生理特性卻依然保留在他身上。
司辰知道自己在吐什麼,吐的是他說不出口的歉疚。
這些被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東西,隨著乾嘔被傾瀉出來,像是空氣一樣不值錢。
他知道那不是遊戲。
司辰吐了很久,他吐到渾身脫力,眼角泛紅,整個人都縮在牆角,像是胎兒躲在母親的身體裡。
一隻手落在了司辰的頭上。
司辰驟然抬頭,看見了一張絕對不該出現的臉。
他的瞳孔緊縮:“……老師?”
宋白在他身邊盤腿坐下:“是我。”
司辰伸出手,想碰一下宋白的胳膊,又緩緩收了回來。
他知道,這大概是自己的想象。
隻是司辰已經沒有力氣打破這個幻象。
宋白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找了半天沒找到打火機,隻好把煙往自己司辰的方向晃了一下:“小帥哥,借個火。”
司辰擦掉臉上的淚,用火把煙頭點燃。
宋白的目光看著前方,沒有看他,他吸了口煙,又惆悵地吐出來,十分突兀地說了聲:“抱歉。”
“早知如此,我不該選你的,而是再撐一下,自己來。你就是個烤焦了的麵包,外麵硬,芯子軟;老師在白帝城殺了60年的魚,心早就和刀一樣冷。”
宋白並不是後悔自己的選擇,而是在反省。
他能理解司辰現在的感受,這也是他曾經感受過的:在白帝城,他選擇關上城門的那一刻。
宋白把司辰當做兵器一樣培育,他把風送給了他,也看著折紙箭來到自己到不了的地方。卻來不及教導他更多東西。
做錯一件同樣的事,道德感高的人會更愧疚。
同樣的場景,內心柔軟的人會更加觸動。
司辰閉上眼,近些是顧朝和顧夕,遠些是更多不知道名字的人。
他至今也做不到對這種痛苦麻木。
司辰開口,嗓子啞得厲害:“不,老師。你的選擇沒有錯,我的選擇也沒有錯。”
“開學第一天你就教過我的。放棄眼前的人,去救更多的人。誰能說這是錯的。”*
這是宋白當初的選擇。
也是X-13當初的選擇。
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讓司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來到了可以和管理員平起平坐的位置。
他是繼承者。
自然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宋白微微頷首:“那好。去做你認為對的事。”
司辰問:“那如果我們其實錯了呢?”
宋白挑起了眉,把還沒抽完的煙掐熄在自己的指尖:“那老師再給你上最後一課。”
他的胳膊搭在了司辰的肩上,側過頭,眼眸通紅:“對和錯的標準,是由我們製定的。”
“因為有些事隻有我們能做。做不到的人,沒資格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