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公主殿下遲遲未至,恐殿下知難而退,殿下能來,我們十分高興。”禮數客套完了,即有人出言點出劉元的姍姍來遲,叫他們都以為劉元不會出現了。
“閣下說笑了,這裡是始元公主府,是我的府邸,我自家的地方我不敢來,我也不必鎮守在雲中了。”雲中是什麼地方誰還能不知道,劉元提上這一句就是告訴他們,劉元有的是膽子,莫要小看了她。
“說的是,大漢諸侯不少,獨殿下的封地是由殿下自己要的,也隻有殿下一人選擇到雲中鎮守,為我們百姓抵禦匈奴。”有青年一臉佩服地看向劉元,沒想到還沒開始就有人幫劉元說話了,徐莊和尤鈞對視一眼,證明劉元雖然之前不能引天下有才之士動,但劉元做的事他們都記在心上。
記在心上而不說出來,自然是比不放在心上好的。
“謬讚了,劉元不敢當。身為大漢公主,大漢皇帝是我父親,大漢百姓是我大漢的臣民,衛父保民皆是劉元當為之事。旁人做不做是旁人的事,我隻做我自己該做的事。”劉元是這麼想的,也是那麼做的,可是落在旁人的眼裡,劉元認為自己該做的事,卻是他們並不願意讓劉元做的。
“公主殿下,天下已定,當年漢王與項羽對戰,殿下血戰沙場理所當然,如今是不是該功成身退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輕蔑地看向劉元,言語中對劉元的不喜顯露無疑。
“功成身退?原本內戰方平,外族將侵,欺我百姓在你看來竟然還不及內戰?”劉元順著人的話反問,“毛之不存,皮之焉附。飽讀詩書,滿腹才華如閣下竟然連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劉元滿目詫異地看向那人,等人給她一個答案來著。
那人怕是沒想到劉元的嘴皮子如此利落,板著一張臉道:“殿下莫不是當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竟然需要你一個女人抵禦外族?”
“男人死沒死光我是不清楚,不過匈奴先前進犯時,卻是有不少男人為了與匈奴求和讓我去匈奴和親。”劉元隻是把發生過的事全都說出來,事實如何還能瞞得過誰?
男子沒想到自己說一句劉元頂三句,“啊,對了,當初匈奴進犯之時你在哪裡呢?你不是男人?”
反口劉元就問了一句,不少人聽著都在那兒偷著樂,被問起的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
“你想讓我功成身退,是想頂我的位置?還是說當初我在對付匈奴的時候你也出了力,你要是出了力你說啊,我一定為你在父皇麵前討功。”
劉元如此倍好說話,還要給人討功的模樣刺激得人更是咬牙切齒。
“怎麼,我答了你的問題,你是一個都答不上我的?”劉元笑眯眯地問著男子。
“光說不練嘴把戲,你自己不曾為天下百姓出一份力也就算了,我願意守雲中,願意抵禦匈奴落在你眼裡還成了錯了。你讀的書是這麼教你辨是非對錯的?”劉元步步緊逼地問,旁的事也就算了,提起抵禦外敵這等大事,就算不少人都想讓劉元走得遠遠的,想奪她的權,但在民族大義,天下安定前,哪個敢宣之於口。
“就算三歲的孩子,大字不識一個,連事都不懂,提起抵禦匈奴保家衛國,無論那是什麼人都心存敬意,你倒是反過來,口口聲聲都是暗指我劉元以一介女兒之身自不量力,和你們男人搶功勞。”
“功勞,功勞是旁人能搶的?你們想要功,想要本事你們自己來啊。既不願意自己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又見不得旁人做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你存的是一顆什麼樣的心?為家國儘力竟然也會分男女,你家先生是這麼教你的?”
字字質問,宛如巴掌不斷地落在那人的臉上,本就他無理,竟然以劉元鎮守匈奴為攻擊點,話一出口他就已經輸了,而且絕對沒有翻盤的機會。
“不要告訴我,讀書識字的人都與他一般鼠目寸光,連國家大義都不懂,若是再揪著我鎮守雲中之事而論,今日不論也罷。”劉元罵完了人也沒打算再繼續,但是也得有言在先,先把話亮了出去,讓人再說出蠢得無藥可救的話,乾脆都彆說了。
至於被劉元拐彎罵著鼠目寸光,連國家大義都不懂的人,早已灰溜溜的逃了。
“殿下守護百姓,定天下之功,我們心下敬佩。”誰也無意抹掉劉元確實守住了雲中,至少到現在為止,雲中並無匈奴進犯,更彆說劉元自來雲中之後一直都為雲中建設出力,修渠引水造橋。
從前的雲中百姓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如今百姓又是什麼樣的狀態,他們其實都清楚,但這一次再來雲中,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如同看到了盼頭。
“今日與殿下討教,隻論見解,不談國事。”談國事什麼,劉元是大漢的公主,無論他們對大漢是什麼態度,論國事就是要參與,還是彆吧,討教就討教,說說各自的見解就好,莫談國事。
“請。”論什麼劉元都可以奉陪,請著他們上台,劉元表現得很是客氣,一旁的人也朝著劉元露也一抹笑容,“殿下請。”
劉元往台上走去,與劉元那日下了戰書的人便也走了上去,作為有禮之士,上了台來也各自作一揖,相互客氣著些。
“先秦滅六國,殺士人,先前聽聞殿下曾頒下求賢令,敢問殿下以為賢才為何?”提起劉元求賢令,不少的人都記著這回事,問起劉元此事來,他們也是懷揣幾分好奇。
“所謂賢才,賢者,從臤也。臣為順從的眼睛,又為能乾的右手。《莊子-徐無鬼》中有一句,以財分人之謂賢。才,艸木之初也。從丨上貫一,將生枝葉。一,地也。凡才之屬皆從才。吾以為賢才是謂有德有才,文以興國,武能安、邦。”
劉元所答引經據典,一邊說還一邊將字寫了出來,一群識字的人聽著劉元解說也是覺得十分有道理。
說文解字那是什麼,那是中國第一部係統地分析漢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書,現在還沒有,拿裡麵的內容來忽悠人妥妥的。
劉元那麼說話,一群人聽得也是真真的。
“依殿下所言,身懷才學者若不能出仕為官,為天下造福卻算不上賢才的?”話裡挖坑想坑劉元,想得倒是挺美的,劉元能讓他們坑得了才怪。
含笑而抬起頭,劉元道:“不知諸位讀書識字是為何?”
問得倒是客氣,一群人聽著劉元的話頓了頓而答道:“殿下讀書識字又是為何?”
“知恥,明理。”劉元問,他們不敢接話回答,他們問,劉元卻半點不曾退縮地回答。
“劉家的出身,我的出身諸位都是知道的,就算從前不知道的,既然來了雲中必也打聽清楚了。劉家不是貴族,家道中落後,我祖父為了養活一家子耕種,父皇原不過是一個遊手好閒的混混。劉家的今日是很多人包括劉家自己人也想不到的。因此幼時我不像諸位貴族家的弟子有名師教導,三四歲開始讀書識字。我能識字,多虧了多年沛縣的主吏,也是當今大漢的丞相蕭何。”
“當初我拜師時蕭先生也曾問過我為何想識字,我那時也是這般的回答的,知恥,明理。”
“知恥而後勇,明理而辨是非。我識字隻為如此,不知這個答案,諸位可曾滿意?”
答完了,回頭笑問一句,提問的人得劉元這樣的答案也沒有什麼可說的,誰讓劉元說得在理。
“我回答了諸位,諸位還沒回答我。”劉元答完了也沒忘這個問題是她先問出去,她都回答了,對麵的人難道不答一答?
劉元都如此大方,他們好意思不大方?
“我不如公主殿下,初識字時因家中長輩所逼,後來……”
後來怎麼樣,那人點到又不說了,劉元好奇地詢問,“後來如何,如今又是如何?”
回答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郎君,很是年輕,還透著幾分稚氣,麵對劉元的詢問他還睜大眼睛看向劉元,劉元道:“你知道我現在讀書識字為了什麼?”
方才的問題是問從前的時候劉元為什麼會想讀書識字,而眼下劉元自問的是現在為什麼而讀書識字。
“這,殿下難道忘了初心?”
立刻有人像是嗅到了劉元的不是,緊緊地捉住追問著,生怕錯過的模樣。
劉元道:“不讀書時是為知恥明理,讀書後更希望能學得古人大賢的智慧,他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盼能做到。”
一番話落下,誰都沒想到劉元竟然還會有如此大誌向。
“孔子雲,三人行,必有我師。孟子雲,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莊子愛逍遙,墨子憐天下,諸子百家皆有所長,從前他們都想用自己的理念能改變亂世,我也想學得他們的本事,將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變得真安樂。”
道指各家思想,若不是熟讀百家,劉元怎麼說得出他們的中心思想來,因而看著劉元的眼神,倒是少了幾分輕視,多了鄭重。
不怪劉元敢接下戰書,若是劉元沒有半分真本事,她豈敢上那台上爭論起來。
“提到孔子的三人行則必有我師,不知殿下可曾看過左傳。知左傳中的一句話,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行,劉元看起來確實是讀過書,讀得還不少,有人提出了左傳。
“此句出自左傳-僖公二十年。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旨可赦也已。”弗聽……”
“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讚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耈,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明恥、教戰,殺求敵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誌,鼓儳可也。””
“宋襄公假仁假義,愚昧無知,何其可笑。”
劉元不僅將此段背了出來,更對宋襄公的所作所為直表露嘲諷。
“依殿下所言,君子不得傷,不禽二毛就是一句笑話?”
“兩軍交戰是為何?當日宋襄公出兵是為救鄭,戰場之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既可得勝解鄭國之圍,又可不必讓宋國將士憑添傷亡,其不念所救之鄭,隨他出兵的將士,憐敵國將士,不可笑?身為一個國主連個遠近親疏都不分,憑白叫楚軍準備妥當以叫將士多傷,不堪為一國之主。”
“好!”劉元說得在理,立刻引得一群叫好聲,台上的人難道也一樣分不得遠近親疏,道劉元的不是?
劉元答完了朝著他們作下一揖,等著下一個的提問,隨口一句劉元還能將全文背出來,再論起來,引經據典的,劉元也是半點不怯場的。
“不想公主殿下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識。”上麵辨得熱鬨,下麵聽著的人如徐莊和尤鈞交頭接耳說話。
“殿下多年不管有多忙每日都要看至少半個時辰的書,你以為呢。”他們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其實都能聽見。
瓊華跟著劉元最長,最是明白劉元的勤奮的。
“殿下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讀書可以明智,飯可以不吃,書不能不讀。”瓊華一臉驕傲地抬起頭,比自己看書還要高興的態度讓人不禁露出笑容。
“是我失言了。”徐莊隻是表達自己的驚訝,沒想到瓊華的反應那麼大。
瓊華得了徐莊鬆口也就不以為意了,眼睛都不眨的盯著前方,這第一天劉元一乾人議論到天黑,劉元是以一對五啊,竟然半點不落下風,對答如流得讓下麵的人連連叫好。
天黑了,眾人還是意猶未儘的,隻是宵禁來了,劉元不能因為自己是公主便不拿自己立下的規矩當回事。
劉元玩笑地提起此事,引得眾人皆是一笑,隨後又覺得見多識廣,思想敏捷的公主殿下連自己定下的規矩都守,更叫他們不由親近。
人總算是散去了,劉元說了一天的話,口都說乾了,以一對五,不僅是反應要快,就算引經據典跟他們爭也不容易,劉元說了一天聲音都有些啞了。
瓊容早讓人備好了湯,人一散,劉元一下來,向陽立刻將湯給劉元端了上來,劉元接過一飲而儘,“不成,你們有什麼事就說,我聽著,彆讓我再說話了。”
再說下去劉元明天怕是出不了聲了,瓊容道:“誰讓你傻了,非要自己一個人上去頂著。”
“我要是不上去頂幾日,如何把人引來,接下來的事還怎麼辦。”劉元自己為了什麼她心裡清楚得很,因此答起來。
“不是說不了話了?”瓊容聽到劉元的反駁,更指了劉元方才說的話,劉元果斷把嘴閉上。
“今日在台下我看到不少人蠢蠢欲動,明日上台的人一定會更多。”人都齊了,必須好好說說明天怎麼應對。
劉元就算不能說話,她可以寫字的啊,可憐她比劃了半響瓊華也好,向陽她們也罷,沒一個明白劉元的意思,劉元無力地要張口了,瓊容道:“拿紙筆來。”
哎喲,真是好師父啊,一下子就明白劉元要什麼了,話不好說,劉元的手可以寫字。
八彩已經快一步回去拿紙筆了,劉元連著再灌了好幾杯的水,上台說話,哪怕再口渴也得有空閒才能喝。現下終於讓劉元覺得自己活過來了。